台上的话剧进行到最精彩的时候，七八个演员就像一锅沸腾的粥，明明各有各的小算盘，但是表演层次分明，观众完全不会觉得混乱。
    一段水果小贩的高光时刻以后，黎怀再一次跳下台。
    舞台上的灯光暗淡下去，只有一束追光紧紧跟着小贩。
    “有些人在吵，有些人在哭，还有人在四处打听，真叫人心烦意乱。”他独自行走在台下，喃喃自语。
    “那家伙死了还是没死，其实又有几个人真的在乎？不过都是生意而已。”
    “买西瓜嘛？刚刚到的西瓜，特别新鲜。”他转脸，又高高兴兴的推销起来。
    小曼这时候已经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黎怀站在只距离她两三步远的地方。
    除了黎怀周身，旁边都是昏沉沉的黑暗，即便如此，小曼也敏锐的感觉到，黎怀在经过贺西京位置的时候，微微停了一下脚步。
    她忍不住兴奋的睁大了眼睛。
    黎怀正全心全意的沉浸在表演中。
    没有NG，没有再来一遍，纯舞台的表演难度虽然更高，但是也更酣畅淋漓。
    就像是夏季的一场暴雨，悄悄酝酿，忽然爆发。
    但是忽然，有什么东西轻轻扯了一下黎怀的脑子，让他忍不住从自己的角色里短暂抽离。
    昏暗的观众席上，有一个模糊又安静的轮廓，似乎正努力想把自己藏进阴影里。
    黎怀表演不停，但是脑子里有极小的一部分，似乎被蜜蜂的蜂针轻轻戳了一下。
    不疼，酥酥麻麻的。
    他的眼神在贺西京身上一触，又飞快抽离，对方也显然感觉到了他的目光，微微心虚——当然，也可能只是黎怀的错觉。
    表演继续，刚才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只蜻蜓掠过水面，掀起若有似无的涟漪。
    “嗯？”台下那位久负盛名的大导演，却敏锐察觉出演员的异常，“那孩子好像有点分心了。”
    “不是挺好的吗？”坐在大导边上的也是个很有名的编剧，两人长期合作，推出过不少经典作品。
    “那个角色你真的决定给他？”编剧问，“形象上是没问题，不过那位的面子……”
    “那老东西还有什么面子可言，”大导嗤笑，“不过我暂时也没有下定决心，这不才叫你也来把把关。”
    “演技上是没什么问题，”编剧说，“只不过……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黎怀刚走过贺西京的位置，忽然又一个转身，手里提着篮子，居高临下问：“先生，您买瓜吗？”
    贺西京本来松了口气，这时候突然被重新暴露在灯光下，面色显得有些白。
    但他只愣了半秒，脸上就露出柔和稳重的微笑：“好，给我一个。”
    黎怀提着果篮，却不由自主从自己的角色里短暂抽离出来：“你也不问甜不甜？”
    这时候，已经有其他观众认出了贺西京的身份，忍不住小声抽气。
    这还用问？简直甜到塞牙！
    贺西京马上很认真的问：“甜不甜。”
    就跟打到一团软棉花上一样。
    “包甜包红！”黎怀脆声到，又忍不住压下眉眼，似乎试图从贺西京的脸上找到些什么。
    但是一无所获。
    灯光轻轻扫过贺西京，叫他英俊的面孔纤毫毕现，这个人脸上永远都无懈可击，就像带着一个永不摘下来的面具。
    黎怀很想用力把这个人的面具掀下来——不过不是现在。
    他垂下头作势挑选水果，其实是把自己到处乱窜的心思收敛起来，然后拿了个小西瓜递给贺西京。
    翠绿瓜皮上带着漂亮的条纹色，完美得就像一个假瓜。
    贺西京伸手接过，他的手指修长，在灯光底下越发白，轮廓也漂亮极了。
    黎怀不由自主就想起他之前给自己剥蟹壳的时候。
    手也不由自主微微一抖，提前松开了。
    贺西京却稳稳接住了他掌心里落下来的小西瓜。
    贺西京抬着头，看着黎怀，脸上的笑终于进了眼睛。
    黎怀却掉头就走。
    最早注意到贺西京的小曼，这时候就差捧着心直接倒在座位上了。
    她就知道！自己磕的肯定是真的！
    刚才那个气场！很不对劲！
    甜得牙都要掉了。
    之前总觉得少了点什么的编剧，这时候忽然眼睛一亮。
    “这段不错，有点意思！”
    “我倒不太满意这段，又有点出戏了。”大导却摇头。
    编剧对话剧不像大导这么着迷，也没看出什么出戏入戏，只说：“我想要的蒋呈辉，就是这种感觉。”
    “那就这么定了？”大导看他。
    “定了。”编剧点头。
    演出还在继续。
    黎怀离开以后，贺西京脸上的笑完全收敛，捧着那个小西瓜，乖得像个幼儿园小朋友。
    西瓜都快被他的掌心给捂热了。
    身体里涌动的血脉无人能知——除了他自己。
    好像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想要更靠近那个人。
    但也只是想要而已。
    贺西京安静的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
    这一场《看客》终于圆满落下帷幕。
    观众三三两两散场，虽然有不少人好奇打量贺西京，到底没有主动过来搭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