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00页

作品:《我不成仙

    “已知的人生有什么乐趣呢?”
    “世间不需要有这么多一样无趣的我,或者说,我不想要。”
    张汤微微蹙眉:“可眼下躺在此地的,还有一个早早被你杀了,连你也不知其未来的你。”
    无须他将下面的话言明,见愁便已知道他实际想说的是什么:既然还有一种未知的可能,那这所有死去的她,便未必是一潭死水。换言之,她们未必一定要死。
    可见愁并未解释一句。
    她只是笑了一笑,反问张汤:“那张大人觉得,此刻站在你面前的,是我,还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呢?”
    张汤一怔,终是恍然了。
    他向来寡淡冷肃的一张脸上,于是难得挂上了一点淡极的笑。
    不是“我”,也不是她们中的任何一个。
    记忆才是人生。
    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一个见愁,也是所有见愁;是一个“我”,也是一切“我”。
    见愁看着他,终忍不住道一句:“张大人笑起来,也是很好看的。”
    张汤那一点笑意立刻就没了。
    他冷冷地看了见愁一眼,又恢复成那死人脸的模样,扔下一条消息便走:“崖山那头有事寻你,走之前且去看上一眼吧。”
    见愁眉梢微微一挑,懒得同他计较。
    待其走后,她在原地站了很久,凝望着这一座立得最早的墓碑。这里面躺着的她,并未与她融合过哪怕一次,所以她已经消散的记忆便成为她唯一的未知。
    可她却能想到更多更多的未知。
    这是否意味着一个全新的可能性?
    也许走出此方宇宙,将在外面遇到一个全新的、超出她所有认知的世界,能颠覆既有的一切规则,将这唯一的未知,变成无限的可能?
    *
    又是一年左三千小会。
    自打上墟与下界的禁制破开以后,自元始界飞升上去的大能修士们便时不时回来串个门。
    什么扶道山人啊、郑邀啊、八极道尊啊……
    这也就算了。
    更可怕的是绿叶老祖还回来串门,偶尔还带个拖油瓶似的黛黛。
    见愁在返回崖山的道中,看见了许多旧日相熟的面孔:王却,吴端,夏侯赦,陆香冷……
    有的人修为涨了,有的人还是原样。
    有的人养好了伤,有的人又添了新伤。
    她只从这十九洲的上空一掠而过,便落在了崖山道上,顺着往日最熟悉的道路,前往揽月殿。
    扶道山人并不常回来了,昔日的掌门郑邀总抱怨他不知怎么就跟和尚们混到了一起去。
    但见愁却不很在意。
    她到揽月殿时,正是子夜。
    殿中只有方小邪一人,见她回来,便从那能俯瞰九头江的窗沿上跳下来,唤了一声:“见愁师伯。”
    见愁便问:“何事?”
    方小邪抬手一翻,竟是一只不大的匣子出现在掌中,他没说话,只将其翻给见愁看。
    打开后,空空如也。
    里面原本放着的东西竟然不见了!
    “怎么会……”
    直到从揽月殿中走出来,见愁也不很想的通,于是只向周遭散开自己的一切感知,却搜寻不到那物半分踪迹。
    在半山那石亭里默立良久,她想,既是要走了,正该上去看看。
    于是身形乘风,披月而上。
    还鞘顶上,崖山剑依旧。
    在曲正风之后,已太久没人能拔i出这柄剑了。
    她落在这削平的山巅上,只将一方矮矮的石头作几案,拎了一壶酒出来,摆上两只杯盏,面对着这一柄只露出剑鞘的崖山巨剑,坐了下来。
    为自己斟满酒。
    也为放在自己对面的那一只杯盏斟满酒。
    见愁端起来便喝了一杯。
    对面的位置,依旧空空荡荡。斟满的酒盏放在那头,只映着山月的清辉。
    她于是想,这该是最后一次陪剑皇喝酒了。
    一杯接着一杯。
    酒香传出去很远。
    夜里头有酒鬼闻着了,那灵敏至极的酒糟鼻,循着味儿就来了。是个鹤发童颜的红脸老头儿,见了见愁简直惊喜得厉害:“大尊竟然一个人在这儿喝酒?”
    见愁一眼就认出来,这老头儿便是命长得吓人、号称近乎全知的智障,不,咳,智林叟。
    曲正风生前与他关系很是不错。
    这些年她虽极少现身,但智林叟却常来找她,美其名曰为她列传。她倒不在意传不传的,只看在昔年曲正风的面子上,同他叙话几句。不过这一位么,每回总要趁机厚着脸皮从崖山顺点酒回去。
    一来二去,便算熟了。
    简直不用招呼,智林叟便在见愁身边坐了下来,倒很注意地没坐她对面,直接便打听起来:“老头儿我听说你们崖山出了件怪事,丢了东西,还是丢了您的东西?”
    见愁便道:“有颗心放匣子里,不见了。”
    心?
    智林叟话虽说着,但眼睛已直勾勾地盯着见愁指间的杯盏了,想也不想便接话:“好端端的,怎么会丢?难道竟有人敢偷大尊的心?”
    这话说得……
    见愁心里方才还有几分怅惘,智林叟这一句竟将她逗笑了。
    只是她也懒得去纠正那到底是谁的心,照旧喝酒。
    智林叟看着她这般模样,便忍不住想起当年昆吾云海上的那一幕,一时竟忘了要酒喝,只想起她在这近千年里做的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