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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山有乔木兮

    少女漆黑清澈的眼眸微微睁大。
    “这便是犬类的天性。”
    康乔说着别有深意地冲她一笑,“是不是吃亏极了?”
    树精生而孤独,一座山头能出一只都算罕见, 更不奢望有什么前辈长辈教导引路。大家都活不过千岁,能够寿终正寝的本族妖怪从盘古开天地至今还没出现过。
    因此,小椿从前只是知晓自己感情淡漠,缺乏浓烈,殊不知……原来她是没有体会爱慕的本能的。
    那样的喜欢。
    究竟是怎样的喜欢呢?
    她走在灰狼族崎岖弯折的山道间,余光瞥着从身侧手挽手而过的一对青年男女,眼睛就定在他们肌肤相亲之处,企图从中感悟出一二。
    搂搂抱抱,勾肩搭背就是矢志不渝吗?
    凡人讴歌风花雪月,讴歌天地人间。
    诗词歌赋能写尽悲欢离合。
    他们唱“曾经沧海难为水”,唱“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唱“山无陵,江水为竭”。
    所有的词句都好似浮在表面,明明一个“情”字也没有,却偏说这写的是两情相悦。
    真的有情么,情在哪里?
    她怎么也不明白。
    自那当下,小椿便开始从头到尾地想,一件事一件事,挨着复盘。
    她在想嬴舟。
    想他在断崖桥上毫无征兆地发火,想他态度强硬地坚持要拿到望海潮的泉水,想他游湖时没由来问出的那些话……
    她把这些过往同自己曾经理解的谈情说爱结合起来,对比着反复琢磨。
    源自于凡人最复杂的情感纠缠住了神经,这片大地上的万妖历经数万数十万年月才勉强摸到的边缘,此刻过分仓促地席卷上了她的心脉,让她一时变得无比茫然与错愕。
    轻快的春风自背面吹来,将一把青丝烟花般洒向四面。
    小椿忽然艰难地喃喃自语。
    “那到底……是什么样的喜欢。”
    她无法从自身得到答案,只能向无垠的苍穹求助着问道:“我真的不明白!”
    她苦恼地朝空发愁:“为什么就我明白不了啊!……”
    然而连绵的群山在起伏不定的云雾中沉默着,没人回应她这份质问的声音。
    *
    近来的天象似乎隐有异动,大祭司观星的时间越来越长了,嬴舟索性在他那儿用过了晚饭和夜宵。
    步出霜寒堂正值三更,狼族惯来昼伏夜出,不喜早睡,这个点还有不少人在外游荡消磨,间或能听到几声百无聊赖地嚎叫。
    议事厅就在附近,大约也刚结束一场会谈,族中排得上名号的长辈晚辈纷纷散场而出,商量着到哪儿再喝几杯。
    他本是从旁路过,不巧被狼外祖母捉了个正着。
    “嬴舟啊。”
    老太太给侍女搀扶着悠悠过来。
    他不好再躲,只得如实停在原处,“老太君。”
    “你在这刚好,我也不必派人去寻你了。”她气定神闲地往前一站,语气是不容推辞的,“小青池的山樱开了,听说漂亮得紧,你明日带三公主去瞧瞧。两个年轻人多聊一聊,权当是替狼族招待招待人家。”
    这都快三月了,那位公主竟还没走吗?
    嬴舟自然是想推拒。
    话到嘴边却蓦地一顿。
    那一刻他的念头十分复杂,自暴自弃和破罐破摔辗转颠倒,各说各话。
    他好似很清楚地明白,自己所爱之人或许永远也不会喜欢他;又很清楚地明白,他不管怎样也割舍不下那份情怀。
    是不是多结识些别的姑娘,就不至于总成日里想她。
    也不至于将两个人的关系闹得现在这样僵……
    如果他能喜欢上小椿,是不是也可以同样喜欢上旁人?
    在无数个“是不是”的趋势之下,嬴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好。”他说,“我知道了。”
    *
    冬日过去,北号山的雪屋重新回到了原本的模样,灰扑扑的山洞像什么诡异之地的入口,漆黑的耸立在灰狼的部族中。
    “你的蛇皮在黑市换了什么好东西,能装这么大一袋子?”
    寒洇是来同她辞行的,听说他的蛇蜕卖得不错,准备回自己的地盘潜心修炼去了。
    “这个啊,是秘密。”对方高深莫测地负手在后,“不能说。”
    继而又问她的打算,“你呢?是不是也要打道回府了?我听人讲你的原身一旦治好,就不能随意出山了,是真的吗?”
    “嗯。”小椿垂眸颔首,神情倒并不见多伤感,“所以你得空了,记得来白於山看我呀。远是远了点,不过我可以给你准备橡果,要多少给多少。”
    “大家朋友一场,那是自然。”寒洇一抬下巴,“反正都是往西,怎么样,要与我同路么?正好路上也有个伴儿。”
    说起此事来,她显而易见地有几分犹豫,“……我应该,还会再待一阵。”
    “康乔小姨能用术法直接送我回去,很快的。”
    他听闻并不坚持,“也行。”
    两人沿着刚长出来的新草并肩散步,走了有一会儿,小椿忽然猛地想起什么来。她轻轻“啊”出一声。
    “寒洇。”
    转过头时,目光专注得过于骇人。
    “我想问你件事情。”
    青蛇精难得见她如此郑重,不由也跟着紧张,“哦、哦……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