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金屋 第8节

作品:《筑金屋

    白如雪并不屑这个所谓的夫人,她自小生的美,心气也高,自己一番美貌最应嫁到高门大户,那些小门户她可瞧不上,所以她找到了陆晋。
    两人缠绵几年有了孩子,本以为进府不过是个把日的事,谁知陆晋突然变卦,一心钟情他的夫人。
    若以前白如雪还不以为意,但她今日见到从马车里下来的貌美女郎后,顿时改变了想法。
    她从未见过这般美的人,云发如绸,明眸如月,眉心点海棠金钿,身披华美锦绣狐裘白缎,举手投足间都是大家端庄温婉的气度。
    白如雪现在知道为何陆晋心心念念都是这女子。
    沈沅款款走到陆晋身边看向白如雪,唇角带笑,眼里却是透着淡淡的凉,“你就是我夫君养了多年的外室?”
    陆晋脸上一僵,面色登时不好,去拉沈沅的手,“阿沅,你听我解释。”
    沈沅看着陆晋,把他的手轻轻推开,“夫君,今早你离开的时候说要赴诗宴。”她目光再转向白如雪,“她就是你口中的诗宴?”
    “阿沅,前几日事忙,我本想着到这几日安排好了送他们离开。”陆晋心想了好一会儿,只想出这么一个解释,他希望他的阿沅能再次温柔的原谅,她是他的妻啊。
    白如雪扑通一声跪到沈沅面前,眼里泪水如泉而下,连环素都惊诧她这说哭就哭的本事。
    “夫人,您就大发慈悲可怜可怜奴家吧!奴家若是离了长安,奴家的女儿怎么办,这也是爷的骨血…”
    “呜呜呜…”
    第8章 风寒
    “环素,现在就叫人把高箱底我从沈家带来的三匹金丝绸缎送到会安坊,赠给这个白姑娘。”
    沈沅温声开口,不见分毫的怒气与不耐。
    白如雪被沈沅这番行事惊得连哭都忘了。她还还跪在地上怔愣看她,好在巷子偏僻,这个时间来往的人又少,倒是没人注意。
    “阿沅,你这是何意?”陆晋忍不住问出口。
    沈沅朝他作揖福礼,“白姑娘伺候夫君多年,又为夫君养育一女,岂不是莫大的功劳?既有功劳,就该赏。”
    “白姑娘,”沈沅缓缓笑了,面目温和不见一丝一毫的怒容,“不知白姑娘和姐儿还缺什么东西要置办,我也好给你们添些。”
    白如雪眼里一喜,心想这夫人瞧着貌美,不过也是为了哄丈夫欢心的无知妇人,思量是让她们母女进陆家的意思,忙道“倒是不缺什么东西,只是姐儿一直嚷嚷着要见她父亲,不知夫人可否能满足这个的心愿。”白如雪试探地看向沈沅,等待她亲自开口让他们进门。
    沈沅“啊”了一声,含笑,“原是缺一个父亲,好办。”她侧首对环素道“家中商铺掌柜,跑堂小厮可有尚未婚配的?挑几个面相端正,品性正直的男子送到会安坊,让白姑娘亲自挑挑。”
    环素听后恍然大悟,噗嗤笑出声,“商铺掌柜倒都是年岁堪比白姑娘的父亲,恐大有不妥,跑堂小厮还剩下不少没婚配的,奴婢这就去叫人去端详端详。”
    沈沅赞许地看她一眼。
    白如雪的面色越来越白,泛出凄凉的意味,“夫人,姐儿是爷的亲生闺女,您怎么这么侮辱姐儿?”
    “侮辱?”沈沅声音变得淡了,“白姑娘怕是不知道,陆家的老祖母已经答应过,不会让陆家长房出来一个庶子女,能给你们母女安身立命的地方,已经是最大的施舍。”
    “等这男子送到会安坊,你挑好了潜人告诉我,陆家在樊邢也有一处商铺,我会让人安排好,送你们离开长安。”
    “不,不要啊!”白如雪跪在地上哀求,发髻散乱,衣衫狼狈,沈沅看着她凄惨的模样,却是连眉头都没皱。
    可怜吗?或许吧,沈沅并不同情她,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落到现在的地步也是她该有的下场。沈沅恨的不是白如雪,而是她身边这个男人,她从未看清过的男人。
    陆晋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沈沅从未这样硬声过,他知她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白如雪见对沈沅求情不行,又去求陆晋,陆晋心里知道轻重,他喜欢沈沅,对白如雪不过是一时鬼迷心窍,再加上她服侍人的手段委实厉害,陆晋才招架不住。
    陆晋让人把白如雪拉到会安坊关起来,等四周都清静了,陆晋到沈沅面前想伸手去抱她,沈沅后退几步,两人的距离又远了。
    “阿沅,我知道我现在怎么说你都不会再相信我,我…阿沅,你可不可以再给我一次机会。”陆晋眼轻抬了下,紧张地看向她。
    沈沅面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再看陆晋,白如雪人被拉走,她的脸色就很冷,“环素,我们走。”
    陆晋知道,她性子虽软,骨子里却是冷的,陆晋伸了伸手,锦绣绸缎从他手中滑过,冰凉透骨,果断决然。
    “去满会楼买些糕点,祖母一直念着我,许久没回家看望她老人家,今日得空,正好去看看。”柔软的声音从马车里传出来,与方才的冰冷大相径庭。沈沅很快敛起情绪,心里悲伤并不多,只是很失望。
    过了晌午就有些寒凉,北风泠泠,萧瑟薄凉。马车里银丝炭炉烧得火旺,沈沅却还觉得冷。
    “夫人!”
    沈沅侧靠在马车的床榻里假寐,忽听环素一声惊喊,蓦地睁开眼,水眸朦胧中,只见面前不知何时出现一人。
    浓重的血腥味弥漫整个宽敞的马车,鲜红的血水沾染了雪白羊绒暖榻,陆浔唇色惨白,狭长的丹凤眼掀起看她,眼中淡漠一瞬而过,仿佛从未出现,声线压低,显得更无力惨淡,“嫂嫂莫要出声。”
    第9章 可怜
    “夫人,方才街上有马突然匹受惊了,您有没有事?”环素在外面焦急地出声,除此之外,她好像还看到有男子闯进了夫人的马车,但尚在外面,为保全夫人清誉,环素只能心里干着急,却什么都不能说。
    沈沅披着的薄毯掉下来,陆浔看了一眼,缓步上前将薄毯捡起,重新盖到沈沅腰间,鼻翼尖的血腥味愈加浓重,沈沅蹙眉,对外面开口,“我没事,有些累了,叫人提前去满会楼找个隔间。”
    环素听出夫人话里的不对,心里担心,但也不敢多说,立即照做,潜人去了。
    四目而视,她将将醒,睡眼有惺忪雾气,懵懵懂懂地看着他。陆浔收回视线,坐到对面的矮榻上。
    沈沅静静地看着坐在面前一言不发的人,许久不见,他身形更加清瘦,面色也要比初见时冷冽几分。
    “嫂嫂不必害怕,再过一条街我就会自行离去。”陆浔合眼靠在雕花屏壁上,衣袖的血迹被烤得干了,硬邦邦黏在一起,他指缝间也粘腻着许多血渍,瞧着像是被血水洗过的一样。
    他去做什么了?杀人亦或是被人追杀?沈沅原以为陆浔只是一个不受宠的庶子,而今才发现他藏着许多秘密。他倒底在做什么?自己当日一心救他,是否真的错了。
    沈沅目光复杂地转开,从袖口抽出一条雪白的帕子,“你受伤了。”
    陆浔掀了掀眼,没接那条帕子,反而看着她,依旧是没什么情绪的语气,“陆晋暗中买了我的命,杀我,可得千金。”
    末了他又添了一句,“嫂嫂若是不信,便回去问他。”
    陆浔唇色发白,说话都没什么力气,好像下一刻真的会死去。
    他没骗她,武功还未到最后一重,第九重的武功也是他最弱的时候,随便一个小喽啰都能杀了他。
    手臂不觉间触到温软,陆浔身子僵住,蓦地睁眼看她,其中杀机很快被遮掩下去,“嫂嫂做什么。”
    沈沅自小身子弱,鲜少外出,她的感觉却很准,她看得出陆浔说的并非假话。
    沈沅抽出帕子,沾了沾温水,把他宽大的袖子卷到小臂上,露出里面渗血的疤痕。
    “你伤的厉害,到满会楼我叫人去给你寻些伤药,擦在伤口上会好得快。”沈沅垂下眼,耐心地给他擦拭上面的血渍,白皙圆润的指尖也沾了不少泛腥的血。
    陆浔抽回手,把袖子拂了下去,“不劳烦嫂嫂,甩开那些人我自会走。”
    “为什么不离开长安?”沈沅问他,“陆晋要杀你,何不离他远远的?”
    为什么呢?从前陆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只有那些懵懂的记忆,可他现在都想起来了。
    “还有要办的事没办完,必须要留下。”陆浔眼似是不经意看向沈沅手中被血迹染脏的帕子,又慢慢移开。
    帕子脏了,像她这样娇生惯养的世家小姐,应该就会扔了吧。
    沈沅想问他有什么事要办,又想起来这些都与自己无关,于陆浔的相识是因为她一时心软,可他现在站到与陆家对立的一面。
    “嫂嫂是在想要怎么杀我?毕竟你家中的丈夫可是想了好久要我这条命。”陆浔说得满不在乎,轻飘飘的一句话却让沈沅胆战心惊。
    她自知没本事化解他和陆家的恩怨,而且过不了多久,她也要离开陆家,这些事就都与她无关了,陆家的事她不想管,但陆允是她在陆家最为疼爱的一个孩子,前不久下学的时候还来找她,说想见七哥哥。
    沈沅悄悄打量他的脸色,但他确实掩盖得很好,除了淡然冷漠,什么都看不出来。
    “允儿想见你一面。”所问非答的一句。
    陆浔袖中的手微紧,很快又松开,“嫂嫂只需告诉他,七哥已经死了。”
    寒风突然吹进来,陆浔猛地咳出声,不久前中了毒,尚没寻到解药,毒就已深入五脏六腑。他迅速背过身,右手攥拳抵着下颌,一声一声地猛咳起来。
    身形从开始轻颤到后来愈加厉害,单薄孤寂,消瘦清冷。沈沅帕子搅在一起,担心地看着他,陆浔极力想忍住,却奈何体内的毒突然变得更加厉害。猛地,他口中呕出了一滩黑血,沾染了干净华美的马车壁。
    陆浔背过身,不想让沈沅看到他狼狈的模样,用衣袖仔细擦拭着嘴角的血,却越擦越多。
    忽然间,他感受到后背有一股轻柔的力量,在徐徐地安抚,甜腻的橘子糖把他苦涩泛腥的味道驱走,竟一时让陆浔有些沉溺。
    她温软轻柔的声音在他耳边,“你…要不要紧?”
    陆浔苦涩地闭了闭眼,袖中的手缓缓收紧,他已经无数遍在提醒自己,她只是在可怜他。
    第10章 如愿
    马车已经过了陆浔要离开的地方,沈沅倒了盏温水递到他面前,粉嫩的指甲沾了他身上的血迹,像是红艳的点缀。
    陆浔抬手接过杯盏,不经意间碰到了她的柔荑,不似他身上的冰冷,有独属于她的温软。
    杯中的水被他一饮而尽。
    “你日后打算如何?”沈沅问的声音并不大,因两人离得尚近,他一抬眼就能看到她卷翘如蒲扇的长睫,淡茶色的眸子有轻微的试探在里面。
    他知道她在怕什么,仇恨对一个人而言是能吞噬一切的猛兽,她在害怕,害怕他活着会对陆家报复。
    她毕竟是陆晋的妻子。
    陆浔指腹一下一下地摩擦着杯沿,他在想等他再回来的时候怎么对待这个小嫂嫂,是该让她随着陆家人落得同样的下场,还是看在她三番四次可怜他的份儿上给她一条出路。
    沈沅听不到回应,轻声叫了句,“陆浔?”
    这是她第一次在他面前叫这两个字,软软糯糯还有少女的稚嫩,却又不失端庄温柔。
    陆浔看她一眼,又缓缓转开,“离开长安。”
    既然她那么巴望着他走,就如她所愿。虽不是现在离开,但告诉她也无妨。
    不知为何,沈沅听着他的话要比方才还凉薄无情,好像是为了让她满意才应付回应。
    不过沈沅确实不想让他留在这,不仅仅是因为怕陆晋杀了他,还因陆浔的武功之高,怕他和陆家鱼死网破,这并不是沈沅想看到的结果。
    马车到了满会楼,沈沅披上狐裘,下车时回头叮嘱陆浔,“马车会绕到后街,那里少有人经过,届时你再下马进来。”
    沈沅说完就下了马车,环素在下面紧张地看着她,开口,“夫人,您有没有事。”
    沈沅摇头,“进去吧。”
    满会楼掌柜早就熟识沈沅,见是她来,忙叫了跑堂的小厮带着沈沅去了二楼隔间,里面摆了几道热好的饭食,下面还置着一个装了男子衣裳的衣匣。
    沈沅坐下饮了杯热茶,等了会儿外面还是没动静,又叫环素出去看看。
    长安街尚是热闹,沈沅却只感受到刻骨的凉意,满心期待的婚姻变至现在的地步,她从未想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