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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大宋清欢

    姚欢面上平静、内心惴惴地等了半个多时辰,终于仿佛守得云开一般,见到戴着帘帽、一身道袍的孟皇后,与陈迎儿,跟着小宫女走进院来。
    孟皇后看向姚欢的目光,满含关切。
    她先打量一番姚欢是否被用刑,开口时,更带了几分一听就知道针对谁的质疑:“既是案子,光明正大地查就是了,为何将你关在这里?”
    吴从瑛轻咳两声,提醒旧主,出言谨慎。
    孟皇后侧头,向陈迎儿与吴从瑛道:“你们在院里候着,我进去与姚娘子叙话。”
    房门关上后,姚欢刚提了一句钱,孟皇后就制止了她。
    孟皇后道:“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个的。姚娘子,知夫莫若妻,我与官家夫妻一场,多少晓得他的性子。这几天,我打发迎儿去同文馆问过,邵提举还关在里头,没什么动静,今日见你这一处的情形,也不算不堪。但你莫掉以轻心,君心如海,深不可测。我盘算着,祖父在河北路还有些旧将,我想寻个可信的,设法带话去辽国,快些让那边来与官家澄清、求情,可好?”
    姚欢听孟皇后一气儿不停地说下来,心中充盈了感动的暖意,越发相信眼前这位再无半分权力的女子,能够帮助自己完成那个大胆的设想。
    她忽地起身,跪在孟皇后面前,仰头望着那张虽无桃李艳容、却有春风善意的面孔,一字一顿道:“事到如今,我不信官家,不信辽国,更不信朝堂上那些勾心斗角的臣子们。真人若愿救我夫君,我便将唯一的法子,说与真人商议。”
    孟皇后正色道:“但说无妨,你四年前令福庆免遭恶人之手,这个恩情,我得痛痛快快地还给你。”
    姚欢看了眼窗外站在枣树下聊天的吴从瑛、陈迎儿和小宫女,回过头,用最为简练地语言,告诉孟皇后自己的计划。
    孟皇后的神色,从惊讶到沉吟,再到流露出几分行事决断的兴奋。
    待听到姚欢说到的计划难点时,孟皇后只思忖了几息,便咬了咬牙,干脆提出了一个更为激进的法子。
    秋来天干物燥,这一夜,天波门外的瑶华宫,着火了。
    第396章 朕乃仁君(下)
    又过了两日,李七娘寻到司天监来,要见姚欢,商议艺徒坊的坊务。
    罗少监听说这是将作监李诫的妹妹,又晓得艺徒坊背后,端王赵佶与开封府功曹都有份,遂也没多阻拦,将人引到水运仪象台的后院内。
    与李七娘同来的,还有英娘。
    姚欢仔细打量英娘。这豆蔻少女,跟着李七娘南下办过一趟差后,精神面貌明显不一样了。
    春时甜腻的蜜糖,初夏苦涩的砒霜,都已成镜花水月的过往。在两淮一带的城市与村庄中奔走、攀高爬低地画过一座又一座竹木建筑后,英娘原本瓷白细腻的肌肤,变得黝黑粗糙,但眼神变得沉静而坚定。
    吴从瑛善解人意地招呼着小宫女一道出去,关上了门。
    李七娘直截了当地对姚欢道:“昨日阿兄回来告诉我,朝堂在传,那个抓你夫君的曾舍人,官家竟是有意升他做翰林学士承旨。”
    姚欢皱眉:“就是蔡京被贬前坐到的位子?那不是备位宰执的吗,他才三十不到,官家让他执掌内制?”
    李七娘道:“是的。我阿兄说,朝堂里有些胆大的臣子私下议论,曾舍人原本就凭重修《神宗实录》深得官家赏识,这一回更像个二踢脚似地窜那么高,是官家欣赏他懂得圣心,知晓官家不喜欢简王,所以将辽国细作的案子,往简王身上办。”
    出身官宦之家的李七娘,对于天家和朝堂的这些勾心斗角,其实没有分毫的兴趣,她面色严肃地叙述这桩新闻,乃是为了给自己接下来的建议增加说服力。
    “姚娘子,”李七娘压低了声音道,“官家这么做,只怕也不去细查他们构陷邵提举的那些事了。昨日英娘忿忿不平时说的一句话,我一琢磨,没什么不行的,同文馆当年,是将作监造的,我能弄到图纸……”
    李七娘的话,越说越轻,然而姚欢却猛地打了个激灵,后背仿佛重重地被人拍了一下。
    此前她就看出来,李诫这妹子,是个外表斯文柔和、骨子里极有主见。
    只是,她没想到,李七娘甚至能如扈三娘一般,人狠不犹豫。
    而李七娘侃侃而谈的计划,和她姚欢这几日盘算的点子,不正是殊途同归吗?
    但同时,姚欢也陷入短暂的疑惑。
    自己与李七娘的交情,没到与孟皇后的深度,她为何也肯这么豁出去帮忙?
    李七娘显然看出姚欢眼里的异色,瞧一眼英娘,平静道:“姚娘子,我虽未出阁,也已快到双十年岁了,说出这点子,并非一时意气。英娘随我在两淮时,说了她今岁所历之事,更说了你对那事的处置。姚娘子,我听到你那番鄙夷失贞之说的道理时,快活至极。加之有苏公力证,你夫君的确是半个辽人,但此番捉他是构陷栽赃,我便对营救之举再无膈应。我家自高祖时就入仕为官,龌龊的案子见得多了。我不愿看到那些表面光鲜、实际污糟的朱紫男子们,如此肆无忌惮地为非作歹,毁了你和你夫君这样好的两个人。”
    姚欢认认真真、仔仔细细地听着。
    这每一个字,都令人珍视。
    同质的灵魂,才能惺惺相惜,才能真切地彼此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