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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拂衣归

    不,还有爹……爹在等我回去。
    我没有力气,还趴在我阿兄的身上。
    一个老叫花子凑过来:“这小子总算有人收尸了,都在这儿躺了五六天了。”
    我闻得见阿兄身上的异味,天气很冷,雪封不让他变得太快,让我还能和他见到最后一面,这是不是也算老天爷给我的一点仁慈?
    “这小子死得可惨,那天我们一堆人出去讨饭,见到那些公子哥儿们转身就跑,他还不怕死,非要去讨点钱,说是要给自己的弟弟买什么……烧饼?拦都拦不住。报应来了吧,我看见他那腿啊,被那些马踩得稀碎。”
    原来是为了我的烧饼吗……
    我捧住阿兄的脸,如同以往每次犯了错钻进他的怀抱里撒娇,每次这样他都不会再不理我了:“对不起,阿兄……”
    清儿不要烧饼了,你不要去找那些坏人好不好?
    我想要个有阿兄的家。
    求求你,不要抛弃我,你曾经说过的的,我长大后就带我去看世上最美的花,骑最好的马,喝最烈的酒,听最好的曲。
    那年我们还不是流民的时候,我的阿兄温润尔雅,折扇执手,饮茶作诗,是世界上最美好耀眼的公子。
    可是阿兄,你不要骗我。
    你从来不骗人的,这辈子若独独骗我一个,来世我就再也不要当你的弟弟了。
    所以,求你,再看看我吧。
    第8章  第八章
    我在阿兄的尸体上睡着了。
    醒来时,我的身边没有任何人,甚至连围观的好事者也没有,南方流民死得多,外边早已尸横遍野,在他们看来,我阿兄都算死得体面的。
    我背着阿兄,踏在雪里,要带他回家,去看看爹。
    那段路十分遥远,路人皆嫌恶地远离我,守城的士兵也差点把我抽翻在地,质问我怎么入城的。我是被一个心善的士兵偷偷放进来的,所以我不能说,默默挨着打。
    他们出气了,打舒服了,自然也就会放我出去。
    我背着阿兄走啊走啊,月亮出来了,下去了,太阳也出来了,也下去了。
    我身躯孱弱,好几次走不动了,扑倒在地,阿兄也栽落在身旁,我赶忙去护住他,护住后被他枕着手臂,一点重量都没有,像薄薄的纸落在身上一样。
    我便又低声抱着他哭。
    那段时间我仿佛不会说话了,只会一个劲地对着阿兄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那一个子虚乌有的烧饼断送了他的性命,还是对不起这么多年下来,我只是他和爹的累赘。
    我曾经很多次想过,等自己长大了,就代替他扛起家里的脊梁,我要好好补偿我的阿兄,让他吃饱穿暖,身上再也不会被雪包覆,不会喝只有几粒米的羹汤。
    可阿兄为何不再等等,再等等。
    远远的,我看见爹的身影,他等在破烂的木屋前,饱经风霜中透着佝偻,骄傲的脊梁早已被压弯。
    堂堂七尺男儿,年轻时众臣簇拥,却在看见阿兄的尸体后,眼里掉下浑浊的眼泪,失声痛哭。
    这是他的第一个儿子,他对他的未来满载希望,悉心培育了数十年,他最骄傲的儿子。
    我无力地瘫倒在地,爹俯下身来抱住我和阿兄,他也在说:“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呢?对不起自己无用,没能让孩儿过上安康的生活,还是对不起他这幅病痛缠身的躯体,拖累了我们。
    我反搂住爹,眼睛干涩红肿:“爹……”
    阿兄的死,打击太大了,疼得我站不起来。可我们祖坟被刨,满门抄斩,甚至连让他死后有片归宿之地的能力都没有。
    我不忍心就将阿兄葬在冰冷的雪下,我怕他怨我,于是偷偷去找爹,和他商量要再次进城的事情。
    没有赚取钱两的机会,我们只有在等死和冒死中选择一个。
    爹的脸色一直很难看,但这几天勉强也能下地陪陪我和阿兄,闻言,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不行,城内熟人众多,要是被他们发现,你便只有死路一条的份。”
    我心如死灰,眼眶湿红:“如若不能给阿兄死后体面,我还有什么资格苟延残喘?”
    爹苍白着脸,像是要被风吹得化去。但不管如何伤心,他也决计不会同意我入城的,这点我心知肚明。
    夜深人静时,我对着阿兄已经浮起尸斑的身体呆坐半晌,还是决定离开,一个人走出了破败的房子,走向京城。
    我只带了一点干粮,路上混着雪化成的水饱腹,城门看守得是越来越严,我绕着围墙走,发现了一个狗洞,太小了,钻不过去。
    脚边有一块手掌大的石头,我低头慢慢捡起,顺着那个小洞,用了发狠的力道开始一点一点的凿。
    很快,手心破皮,流出鲜血,又被迅速地冻干,伤口也被冻得红肿麻木,我体力不支几次险些晕倒,阿兄的脸似乎就浮现了上来,抓住我的手,满眼心疼,让我不要这么做。
    我几乎要窒息,热泪滚滚淌落脸颊,落在手上,生疼。
    天亮前,石灰簌簌而落,我艰难地趴伏地面,撑着手肘爬过去。面前是一条窄窄的无人小巷,我如释重负,迷迷糊糊中冻得昏厥过去。
    直到正午,我被暖阳照醒,来不及歇点力气,匆匆忙忙的就起了身。
    站在街边又有些茫然,乞讨吗……我不愿意向曾经低我一等的公子们跪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