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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劫道

    颜幼卿站着灌下去大半,打了个梨子味儿的嗝,不好意思笑笑:“今年头一回喝汽水。这个味儿真好。”忽道,“天气往热了走,文约兄定好日子没有?再不去接嫂嫂她们,路上该不舒服了。”
    “下个礼拜一就出发,约翰逊已经张罗着收拾东西了。明后天咱们先去一趟夏新中学,和舍监见个面,给皞儿、华儿办个周日托管的手续。”
    “好。”颜幼卿喝完手里的汽水,安裕容接过杯子,拉他坐下,照例问起这一趟出门情形。
    颜幼卿一一说了,最后略微犹豫道:“阿文今日去杜兄那里送货,杜兄将之前欠下的尾款都结了。包括新年前后从咱们这里支走的礼盒,也一并按正价给了现钱。先前不是说送些礼盒给他?这钱……”
    “他这是手头宽裕了?想来这半年差事办得不错,收益挺好。”安裕容道,“亲兄弟明算账。他既按实价给了钱,便收着罢。”
    “还有就是,他托阿文带了口信,说是想要五十套‘丹蔻弗丝’金箔装。阿哥你已经定了暂不进大宗高价品,他这笔生意还接不接呢?不接的话,也得有个合适的说法回复。”
    安裕容蹙眉:“他要这么多高价西洋化妆品做什么?这个数量金额,恐怕不是他自己要。难不成想倒手再赚一笔?离咱们出发还有几日,正好也很久没见面了,请文约兄联系联系,看能不能约出来聊聊。”
    周日兄弟俩去学校办完两个孩子的托管手续,回家便得知徐文约已然在“北方菜馆”定了位子。杜召棠听得是吃铜锅羊肉,二话不说便答应下来。申城本地浓油赤酱,咸中带甜的口味,他一个帝京世家子,适应得实在勉强。
    大半年没来,“北方菜馆”亦与时俱进,西洋电风扇取代了冰盆,呼呼送出凉风,扇得铜锅里银丝木炭火星直冒,噼啪作响。
    杜召棠夹一筷子羔羊肉片,蘸上红汤腐乳和芝麻酱,塞进嘴里。又喝一口澄清如琥珀的十年陈酿香雪酒,美得眯眼咂舌,顾不上说话。
    徐文约笑道:“这个搭配南北合璧,你倒是会吃。”
    杜召棠好容易回过神,摇头晃脑:“这个吃法也不是我发明的。最近认识几个本地人,其中不乏老饕,传了这个秘诀予我。”
    杜大少过了大半年安稳日子,纨绔本色尽显。好在他如今替魏同钧干的活儿,不外酒桌饭局应酬交际,恰好大展所长,不能不叫人感慨魏司令识人用人之能。
    安裕容在这方面向来与他很有共同语言,二人自吃喝说到玩乐,自玩乐说到时尚,总算说及正事,提起那五十套“丹蔻弗丝”的生意。
    陈酿黄酒度数不高,入口醇厚甘甜,越喝越顺滑,却颇有几分后劲。杜召棠酒意上头,在座又都是知根知底,曾经同甘共苦的朋友兄弟,不免畅所欲言,多说几句。
    “这东西怎么可能是我自己要?一套‘丹蔻弗丝’金箔装,价值银元二百多,五十套就是上万块。兄弟你还不知道我杜某人?我三弟那是有一块敢花十块的主儿,我呢,最多是有一块花两块,哪来这么大笔钱?再说咱们什么关系?我要你这么多高价货,怎么可能不稳妥?我告诉你,有人出钱。” 杜召棠一手拍着安裕容肩膀,一手拍着自己胸脯,“放心,啊,有人出钱。你要不信,明儿就送两成定金给你。”
    “我怎么可能信不过你召棠兄。只是你也知道高价品进货出货数量都有限,临时调货三套五套还有办法,突然一下要这么多,我得跟人预订才行。最快也要从明珠岛往申城调,没两个月过不来。”
    杜召棠皱起眉头:“两个月太长了,最多一个月。钱不是问题,给你加一成佣金,一个月凑齐,行不行?”
    安裕容转头问颜幼卿:“咱们库存还剩多少?”
    “每个月固定出货十到十五套,昨日得了召棠兄口信,我便叮嘱阿文停止出货,把其他预订主顾推一推,如今还剩下六套。已经出货的只要铺面还没卖出去,也能商量,优先让给召棠兄,十套想必没问题。”
    “那就先拿十套。下个月的货已经在路上,到了都给你。剩下的第三批补齐如何?”
    杜召棠依旧摇头。徐文约插言:“这东西不比西药,等着紧急救命。你要这么多这么急做什么?”
    “咳,你不明白。”杜召棠干了杯底,安裕容从旁满上。
    “是有人带到北边去,搞情报用。”杜召棠放低声调,露出一个暧昧猥琐笑容,在耳边比划两下,“走太太如夫人枕边风之路,懂吧?自从去年开战以来,加上祁保善一死,北边乱得不成样子。咱们申城的时髦玩意儿,那帮女人眼馋得厉害着呐。况且战局瞬息万变,情报何其要紧?你们说,这是能拖延的事么?”
    听他这般说,安裕容也正了神色:“我尽量想办法,过几天给你回信。实在不行,也替你弄点差不多的好东西交差。”
    “那哥哥我就等你好消息了。”
    既已谈及战事,顺理成章说起时局方方面面。大约难得如此轻松自在,杜召棠越喝越有兴致,嫌弃安裕容、徐文约不够痛快,非要拉颜幼卿拼量,酒到杯干,高谈阔论,拦也拦不住。
    “……我告诉你们,这可是机密——现在肃清运动的风向——开始变了。上头说了,要严防内部分裂,后院起火。我一个北党,侥幸得到魏司令慧眼赏识,底下肯拿正眼看我的,原本没几个。可最近忽然冒出一帮人,据说是要乘北伐东风,深入推动底层革命,被他们划归为‘新党’。我这个‘北党’冷不丁变成‘核心党’,是自己人了,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