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康听后胸口一闷,又吐出一口血来,红枫刹那间变出个铜盆,接住了沈康吐出的黑血。
    徐药师说?,沈康这是郁结之气?凝于五脏六腑,这些?黑血便是郁结之气?的化身。
    红枫替沈康拍背,给他?倒来茶水漱口。
    红枫问:“你现在是不是喘气?没那么累了?”
    沈康不语,自?他?父母死后,他?惦念亲仇,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明知道仇人是谁却无法血刃。久而久之,胸口便似大石重压,时常喘不过?气?来。
    红枫伸手?,替沈康将脸颊碎发挽于耳后,“今天阴差阳错,替你清了郁结之气?,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沈康却激动拍床,大骂卫府上?下无耻之徒。
    红枫似有所想,脸颊带笑,柔声道:“他?们?今天,都说?你我是俩相好。”
    沈康一怔,急忙解释,“都是些?傻子的玩笑话,你别放心上?。你放心,士族同气?连枝,更何况我还是那小屁孩的师父,他?们?家绝不会乱说?什么。”
    红枫却似乎对此并不在意,“我本修道之人,名节于我又有何用?”
    “怎么会没用?”
    红枫伺候沈康漱口后,将杂物都飞出去?。
    沈康说?:“移行移位的法术也不是你这么用的。”
    “阿康,我有话同你说?。”红枫坐在沈康床边,“那个时候你给我立碑,不止一次问我姓甚名谁,我都没有告诉你,不是因为那是多大的秘密,而是因为我心底害怕……”
    “那个时候,我从?鬼门关回来,断着一条腿,以为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我没想过?竟有人还惦记着我。”
    “他?们?都说?你是沽名钓誉的人,我知道你不是,但左右想着,你也不过?是为了报恩,恩情散了,缘分也就散了。”
    “修仙的人总是活得更长一些?,我怕跟别人混得太熟了,到头来除了困住自?己一生的回忆,什么都不会留下。就像我娘一样……”
    红枫说?到这里,不自?觉顿了一下,人在回忆痛苦过?去?的时候,总是会下意识地逃避。
    沈康明白那是他?的创口,立刻按住他?的手?背,“我明白,过?去?了就过?去?了,如?果是不开心的事,就不要再想起来。”
    红枫摇摇头,“阿康,这些?事在我心里藏了很多年,我没同别人说?过?,但我想跟你说?,你让我告诉你,好吗?
    沈康点点头,红枫继续说?了下去?。
    “那年家里遭了灾,她送我上?青叶剑派,把我留在了那里,她离开的时候带走了一背篓的米,要是换成糠,够家里人吃上?两个月。我问她,娘,你不要我了吗?”
    红枫看着沈康,浓密修长的睫毛上?隐隐藏着水色,“你猜她跟我说?什么?”
    沈康感?同身受,眼睛里藏着怜惜和温情。
    他?知道,那一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跟我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拉着我的胳膊,像是在劝诫我,又像是在警告我,不停重复一句话,她让我这辈子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遇到什么人,都一定不要做亏本的买卖。一定事前就谈好筹码。”
    沈康没有说?话,童年的伤痛要用一辈子去?抚平,他?想起初见红枫时,他?便是这样,什么都要谈两句筹码,比一下合不合算。
    其?他?人沉默不语,倒显得他?过?分斤斤计较。
    可到了最后,只有他?一个人,舍弃生死,陪自?己下幻境救人……
    红枫补充道:“后来我才?知道,原来她听到有灵根的孩子可以换更多的粮食,就急吼吼地把我换去?青叶剑派。但等签了卖身契,粮食拿到手?,她才?发现隔壁太一宫,竟然多给一倍的粮食……”
    他?说?着说?着笑出了声,连眼泪都笑出来了。
    红枫弹走眼角的泪花,对沈康说?:“那个时候我跟你说?,名字只是一个称呼,我都已经活着回来了,你叫我红枫也一样。”
    “你跟我说?,这不一样。”
    “我反问你,哪里不一样。”
    此时屋外鹅毛大雪,屋内炭火通红。只有久出未归的人,才?能知道这屋子里是多么温暖。
    在这样的温暖中,红枫笑着说?:“其?实我知道,那是不一样的。可实际上?,我只有一个姓,没有名字。我不好意思跟你说?,贱命人是没有名字的。”
    他?低下头,鼓起勇气?道:“但我现在想要个自?己的名字了,我姓萧,没有名字。阿康,你念的书多,不如?你给我起一个吧。”
    炭火哔啵盛燃,恰如?干柴烈火。
    昏暗的烛火映衬着沈康精致的脸庞,他?心跳如?雷,却胆怯沉默。
    名字对任何人而言都有特殊的含义。
    他?岂能不知?
    起个名字并不难,但暗藏在名字背后的责任,却是大事。
    如?果是几?个月前,他?还是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一定坦然答应。
    可如?今一群白痴起哄,都能让他?途血晕厥,他?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也不过?是一介凡人。
    凡人的寿数和修仙者相比,如?云泥之别,红枫天资匪浅,若沉心修炼,结丹化婴是迟早的事。
    在这四五百年的光阴里,都要让他?背负着对另一个人的回忆,这是在太过?残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