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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白切黑

    一下,如鬼哭啼。
    在那群人里,赵戈一下就看见了磕拜得最用力的赵刚,他像是要把自己的脑袋都磕进水中,水底的酒红都成了血深和不得不愚昧的悔意。
    赵戈伸出手,却抓了个虚无,抓住了方才笔记本的最后几行字。
    念诵声起,水声起,冰水包裹着赵戈拖拽入深处,大鬼从骸骨的四处挤压而出,挤压成深海中的愿望。
    那泪珠。
    ‘可悲如我,卑鄙如我,无能为力如我,也只剩下这孱弱得如同烛泪一般流淌的愿望。’
    ‘致我最爱的明珠,我生命中最闪烁的光亮。’
    ‘我愿用我这卑鄙的身躯来献祭,保佑我可爱又可怜的女儿,我最爱的女儿。’
    ‘神啊,请你保佑我的女儿,让她身体健康远离病痛,让她能和其他孩童一样笑着跑动。我希望她能够幸福地活着,活在阳光下,永远平安、快乐。
    ‘永享这人世间的清明。’
    第六零章 六零黑
    阴面的视野里, 阿姐翻开笔记本的时候,符与冰便也看向笔记本中的字迹,她坠入水中的时候, 符与冰的视野也跟着坠入水中。
    阿姐赌赢了,但符与冰知道, 这种东西就算赌赢了,也没有意义。
    也许天地间并不需要任何意义。
    符与冰带着身后的人群毫无意义地走到水库外的时候,夜色已如同帷幕一般落下,夜色中,他们如同从天际蔓延而来的黑水。
    这是大鬼埋下的种子。
    念诵声响在了水库内,响在了工人们的心里,也响在了天地间。
    水库外电子钟跳到十九这个数字, 符与冰抬起手, 手砸在电子钟上, 冰冻结起十九这个数字、连带着钟表破裂。
    这“砰”的一声, 如同号角一般让身后的人立起身子,豁然几百道身影蓄势待发, 拿起手中的铁器,有的是棍棒, 有的是长杆,有的甚至是一把人高的铁铲。
    能劝灭下大鬼的,也只有祈邪。
    冰融化的声音响起,身后的影子在地底膨胀, 高举起手中的怨念, 一下所有人都如同猛兽冲出了牢笼、冲断了锁链。
    风在耳边响起,人群如同游龙般冲入水库中,打砸的声音如同炮竹般接二连三炸起, 冲破门内看似平静的念诵声。
    一股冰气笼罩中,符与冰走在了人群最后,拿出手帕,擦拭着手。
    一走进门内,就能看见门内混乱的模样,如同交响乐一般,铁棍砸在了酒瓶上,砸在了洗脑的上层身上,砸在了迷信的愚昧上。
    水库里湍急的水声也掩盖不住玻璃被砸碎的声音,黑水沿着水库边缘掉落一路,烛火被掀翻,开始沿着地上的黑水和酒水烧起来。
    在这片混乱中看起来最镇定的是老院长,但手颤抖得最凶的也是他,他一边试图唤醒地面上扭打成一团的工人们,一边颤抖着将桌上的刀子拿起。
    他颤抖着嘴唇,深吸了一口气,等气息稍微冷静下来后捏紧了刀柄,刀尖对准被蒙住眼睛的新生儿,高抬起手就要扎下去。
    而此时,那一直安静躺在台子上的新生儿如同被什么东西托举起一般坐起,额头上亮起一阵倒立的十字烟。
    新生儿的嘴咬住拿着刀的老院长,十字烟起,獠牙一亮,老院长发出疼痛的叫喊声,那手腕被咬断,如同皮球一般掉落到地上。
    老院长从高台上后仰着摔落,一下坠入了蓄势待发的工人群中。
    新生儿重新躺回台子上的摇篮中,额头上的十字烟化为圣水,缓慢地从孩童纯洁无暇的笑容中流淌而下。
    黑水流淌,水库中的冰水也流淌。
    符与冰走向水库旁的时候,水库里的火已经烧成了一个圈,且爬上了墙壁,大有越烧越燎原的事态。
    符与冰捡起水库旁倒扣的笔记本,合起来,揣入手中。看向冰水的时候,一直面无表情的脸上才有了几分柔情。
    他拉动起岸边扣着的锁链往上拉扯。
    这锁链的另一端,扣着他最爱的人。
    拉动这锁链的时候,背后亮起无数火光,天花板上已经有石块开始掉落,人们或是挣扎于铁器打砸中,或是尖叫着跑向门外。
    锁链沉重,符与冰拉动着水下人,却也像是拉动着九年的岁月。
    他和阿姐的九年岁月。
    掩埋在废墟之下的那些人们的九年岁月。
    赵戈的身影浮起的时候,眼上的绷带全然是血色,她茫然地沉浮在水中,像是在惩罚着自己。她缓慢地朝符与冰看来,每一个动作都响在了他的心中。
    “符与冰…”
    哪怕是隔着绷带,她也是认出了他。
    “我赌赢了…”
    虽然是一个赢字,可符与冰从赵戈的脸上却看不出半点喜色,他伸出手,轻柔地抹开赵戈脸上的水,声音也跟着轻下。
    “阿姐…为什么要把自己要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
    仿佛每次心疼的就只有他。
    “我…”
    赵戈隔着绷带看向他。
    “其实大鬼的阳面永远都出不来了,因为赵刚的愿望…都是我…”
    她说得断断续续,但符与冰却能明白她所有的意思,符与冰伸出手摘下她眼上的绷带,血一下从赵戈的左眼流淌而下。
    赵戈看着符与冰,正如九年前的符与冰在冰水池中张望向岸上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