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您不早说,我没带着出远门的干粮。”车夫是个好人。
    周广缙冲着车夫微微笑一下,跟着妻子跨进戚家大门。
    佩玉同父异母的妹妹来与姐姐闲话。戚美淑在京师公立第一女子中学读书,很活泼,穿着时髦的女学生装束,亭亭玉立。
    “何时何地让你感觉最快乐?”戚美淑问姐姐。
    这是著名的普鲁斯特问卷,当年在时髦的巴黎人沙龙里颇为流行。这份问卷因为马塞尔普鲁斯特独特的答案而出名,所以世人将其命名为“普鲁斯特问卷”。从前在日本时妻子和他玩过这个游戏。
    佩玉略一沉吟,“十一岁到十五岁,在贝满女中读书时。”她十六岁才离开贝满女中,她把自遇见丈夫后的时光一把抹掉。
    答案变了!从前妻子说“就在此时、此地,和你在一起。”那粉嘟嘟的女孩搂着他脖子再加一句,“自从认识你以后,就都快乐!”她不计前嫌,把从前他对她的冷淡全忘掉。
    “你最后悔的事情是什么?”
    “嫁人。”妻子想都不想,脱口而出。
    周广缙看向妻子,他眼角都湿了,佩玉面无表情。他默默起身向外去,听见妻妹继续问,“你最喜欢男性身上的什么品质?”
    “专情。”
    他最快乐的时候便是从前和妻子在一起的九年时光,最后悔的事情就是纳妾!他最喜欢妻子的聪慧、纯洁、温柔、娇俏,他喜欢她的一切,甚至于她的倔强和不肯妥协。他尤其爱她从前爱他的那颗心。
    隔一天临近中午,戚美淑去店铺里找周广缙,说偶然路过,来店铺里逛逛,要周广缙陪自己吃午饭,
    “我早饭吃得晚、吃得多,现在吃不下。你去旁边泰丰楼,记我的账。”
    “我一个人怎么好去酒楼吃饭?”
    “让掌柜陪你去。”
    “我跟一个不相识的男人去吃饭?不好吧。”
    “那你留在店里,我让人叫几个菜,你单独在账房里吃。”
    “那你陪我!”
    “我不饿。”
    “我不管,你陪我一起吃,好不好?”她上前扯住周广缙的袖子撒娇,“好不好嘛?”
    佩玉说过娘姨们为争宠机关算尽,这个手段大概不输自己的母亲。
    “好,我跟你去外边吃。”
    戚美淑脸上露出喜色。
    周广缙领着妻妹径直去旁边泰丰楼,名噪京城的八大楼之一,他们到二楼要个雅座。跑堂的奉上茶水,拿来菜单,周广缙递给妻妹,让她点菜。
    等跑堂的退下后,周广缙开口,“我这个人说话直接,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你今天来不是为了逛店和吃饭吧?”
    戚美淑愣住了。
    “我猜你以后还会来。我很爱佩玉,不想我们之间横生枝节。我不会纳妾。”
    “我才不会给人做妾呢!”她冲口而出。自戚佩玉出嫁后,她便是父亲最当意的女儿。她虽是庶出,她的母亲来自清白人家,容貌出众。
    “那样最好,一切都说明白了。今天你来,我当你是佩玉的妹妹。下次来,便是主顾,自有店员和掌柜的来招待,我很忙。你慢吃,我去楼下抽烟。”他找个借口离开。他很少抽烟,偶尔应酬时抽两支。他第一次抽烟时,佩玉要他张开嘴,用她灵巧秀气的小鼻子闻一闻,“臭!臭!”她娇嗔,他便不再抽烟。
    “哎,等一下,”她顾不得羞涩,她仗着年经貌美,十七岁,花一般的妙龄,不信赢不了戚佩玉,她终归二十八岁了。“不是有‘两头大’吗?”
    周广缙在心里笑笑,民国后民风日益开化,现在的女孩子不知道什么是矜持。“我这辈子只有佩玉一个妻子。”
    “人是会变的。”
    “我发过誓,此生只和佩玉在一起,再无别的女人。”
    “可你纳妾......”
    他板起脸,“自那以后发的誓。”
    “何必被无聊的誓言束缚住!”
    “我因为爱佩玉才发誓。”
    “姐姐......姐姐不能生育,你需要子嗣!”
    周广缙变了颜色,“我的子嗣必须出自大户嫡出的女子,出自你姐姐!”她居然揭佩玉的短,他不再顾及她的颜面。
    “你......”
    “嫡庶之分我很在意!”不知自重的人,妄想取代佩玉,她不知佩玉之于他的意义!
    她忿然作色,起身离开。
    “你妹妹今天来找我。”
    “哦。”她只轻轻一句,没有下文。
    “你知道她找我什么意图吗?”
    “恭喜你!”戚佩玉早就洞察自己妹妹的心思。
    “我告诉你是怕我们之间再生误会。”
    “‘再’?”她嘲讽地一笑,“我从来就没误会过你!”
    “佩玉,我们别这样,好吗?这几年我心里一直都扯着疼,疼得慌。”
    “时间久了,就不疼了。”她冷冷地。
    妻子只这一句话便让周广缙忽略了她对他所有的冷淡和磨折,妻子也是这样疼着过来的吧?在他弃妻子于不顾、纳妾、与苏家周家争斗不休的三个月里,妻子大概是日日夜夜心如刀割吧?他无比怜惜她。
    纷纷扬扬的大雪从早晨下到晚上,没停过。积雪点亮暗夜,使日子充满希望。这是一年里最后的时光,除夕夜。
    “佩玉,过年了,咱们说说话,热闹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