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最倒霉只有更倒霉!这是他最得体的一件长衫,今天应邀来做客,他特地将自己从头到脚收拾干净,去舍监处借了熨斗把长衫上的褶皱熨平。嘟嘟囔囔的舍监沉着脸,放假了却不回家,一分好处也没给过他,穷小子!哪里有什么油水可揩!
    周广缙身无长物,祖母给的银子只够交纳学堂的学费和食宿费,他绝没闲钱看医生。看那车夫穿着大概刚好果腹,他不欲纠缠。周广缙寻思应该先赶回学堂,请校医帮他处理伤口,再回来跟先生解释。
    “师傅,退回去!”车上的人说。
    黄包车退回来,有人从车上下来,韶颜稚齿,周广缙愣在当场。男人重色,他忽略掉同时下车的婆子。
    “实在抱歉,我们一时不小心伤了你。让我看看你的伤口。”那女孩儿本就粉雕玉琢,说起话来一口俏生生的京片子,娇滴滴、毫不造作的表情,任谁见了都要心动。周广缙一时只觉得满眼里都是这女孩儿逼人的丽色。
    婆子替周广缙挽起袖子,伤口样子可怖。一旁的车夫拉起车子,拔腿就跑,他连车钱都不要了。
    女孩子伸手在他胸前温柔地拍了拍,“别怕,伤口不深,你别慌!”周广缙和婆子都愣住。她突然红了脸,缩回手,周广缙猜她是想到男女授受不亲。“不好意思,我一向都这样安慰我弟弟。”
    好嘛,把他当小男孩哄,他笑笑。
    “你等一下,我去拿药,我就住在那里,跑不掉。”女孩儿向身后遥遥指一下。
    他愣了,竟然是先生的居所。女孩儿领他进门,让婆子陪他在门房里,自己飞奔进内庭。没有裹脚,很好!先生确是有识之士。须臾,女孩儿捧来大大小小几个药瓶兼药棉、纱布、绷带一堆东西。周广缙瞧那些药瓶上都是英文,心里寻思着且看女孩儿如何给他上药。
    女孩儿拉过他的手臂,再次替他挽起衣袖,动作轻柔。她的手才触及他的肌肤,周广缙心里便颤一下,他第一次接触女性。
    他低头看女孩儿处理他的伤口,实则看着女孩儿的脸。女孩儿生得玉软花娇,脸庞圆圆的,她垂着眼睛,浓密的睫毛不时扑闪两下。远山眉黛长,这样的眉应该不需要描画吧?鼻子和嘴唇的轮廓周正而纤巧,肉嘟嘟的嫣红色的唇,下唇比上唇丰满些。她说话时,微微露出小巧的、贝壳般的牙齿。女孩儿的肌肤十分细腻润泽,白里透着粉色。她身上带着一股淡淡的香气,是刚洗过的衣服和香皂混合的气味,也许还有阳光的味道,沁人心肺。
    “这是消毒的,”女孩儿一边为他上药,一边给他解释各种药的功效。
    周广缙明白女孩儿为了让他宽心,他扫一眼药瓶上的英文说明,说的没错。他不知是这女孩儿会英文,还是凭着瓶子的颜色和形状从而记住各药的用途。
    “要是伤口不好,你来找我们,我们领你看医生。”周广缙猜女孩儿大概是看他衣着素朴,怕他没钱看医生。“这衣服,”她踌躇一下,“要不,你换了送过来,让阿妈洗了,缝好。”
    “不用,这样可以了。”回头让街头的缝穷妇给他补两针。“麻烦你跟伍先生说学生周广缙应邀来拜见先生。”他有心逗一下那女孩儿。
    女孩儿瞪大了眼睛看他,不明所以,忽地娇羞满面奔进去。一会儿伍先生出来,女孩儿跟在先生身后,眼睫低垂着。周广缙赶忙躬身行礼,伍先生将他手臂扶过来看看,伤口覆上了纱布和绷带,看不出什么。“怎么这么不小心!”先生回身轻声呵斥女孩儿。“广缙,怎么样,疼不疼?”
    “不疼。姑娘处理得很好。是那车夫的事,跟姑娘无关。”他赶紧替女孩儿开解。
    “对了,这是内子的外甥,在北京贝满女中读书,她在学校里学过包扎伤口。”
    贝满女中,京城赫赫有名的女中,1864年由美国基督教公理会创建,北京最早引进西方教育的学校,教师几乎都是美国人,就读的学生非富即贵。
    当晚,他性幻想的对象从李香君、董小宛、顾眉、芸娘等一众人变成白天邂逅的女孩儿,毕竟那些是书本上的,而这一个曾活生生地在眼前。他放纵后认为自己有些下作,不过既然她的车夫伤了自己,扯了他的衣服,难道她不该对他做出点补偿吗?若是他能堂堂正正地享有周家大少爷的待遇,他可以求娶这个女孩儿,她的身份、样貌、所受的教育都配得起自己,他笑自己痴心妄想。
    第2章 蕙花香
    总算有一个阴凉的白日。周广缙吊在单杠上才五分钟便听到有人喊他。他跳下来转过身,却是伍先生挽着个秀美妇人,后面跟着两个少女。一个少女长身玉立,秀丽端庄、意态悠远;一个身形略娇小些,娇艳欲滴、光彩照人,便是周广缙意淫的对象。两者俱是美人,在周广缙眼里后者更胜一筹。先生不愧是维新人物,行事做派不拘于传统,与妻子把臂同游,即使在北洋大学堂里也罕见。周广缙给先生、师母行礼。
    “内子她们想来看看校园。这是我女儿,这一个你见过。她们叫......”师母扶住先生的胳膊,伍先生笑笑,“你称呼她们‘妹妹’吧。”
    “好。”周广缙冲少女们点点头。女孩子的闺名不便让外人知道,他理解。周广缙听说伍先生有两子一女,长子才被选派赴美留学。此次直隶总督李鸿章在北洋大学堂选派学生22人、教习4人赴美留学,周广缙无财无势,此等肥肉到不了他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