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笑了,他笑起来的样子又纯真又糜烂:“那些村民献祭杀了很多人,推给妖魔就可以掩盖人是他们自己杀的吗?这些人杀妖魔,因为妖魔数量少,不杀村民,因为不能责众。但我向来不怕麻烦。”
    冶昙:“老人小孩,也杀人了吗?”
    少年哦了一声,蹙眉无辜地说:“可是,杀人的人不是这些老人教出来养出来的吗?当然要一起接受惩罚。村里的大人都死了,这些小孩子是活不下去的,会被人卖掉,变成像长生园里的人一样。弱者在这个世界上总是要死的,区别只是被谁杀,怎么杀而已。我先杀了他们,他们就不会再受苦了。不过,说起来他们能活到现在,是因为被他们父母献祭的人死了,现在无人可献祭,当然也该轮到他们了啊。”
    他又露出低落的表情,像是洁癖的人看到果子里半截的虫子。
    少年不高兴的时候,就会杀人。
    他站起来,脖子左右活动了一下。
    冶昙意识到了什么,立刻开口:“你们快逃!”
    “来不及了。”少年背对着他们拔刀,对冶昙傲慢地挑眉,“从遇到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注定要死。”
    几息之间,眼前再也没有一个还活着的生命。
    冶昙看着眼前因为浑身浴血甩了甩头发的少年:“为什么?”
    少年皱眉,无辜无奈地眨了下眼,就好像看着一个怎么也解不开简单题目的笨蛋,他叹口气:“他们当然要死。人和妖魔一起做下的恶,他们为什么只杀妖魔?只要是妖就一杀了之,但因为是人就可以放过?为什么?”
    他理解地点点头:“好像说是因为这些人是弱者,弱者因为没有办法,因为想活下去才杀人的,所以可以不责怪。真恶心,完全不公平。既然是因为身为弱者,便情有可原了。那么,就作为低人一等的弱者,接受强者安排的命运,去死吧。”
    冶昙慢慢意识到,这个人和这个世界的任何人都不同,他的想法,根本就不需要去理解,因为,无法理解。
    之后的日子也一样。
    这个人不但杀沿路遇到的修士,他什么人都杀。
    就像一只像人的野兽,肚子饿了会吃猎物,心情好的时候也会吃。虽然有时候也会突然放过,但并不代表野兽就有了人性。
    虽然,这个野兽一直没有杀冶昙,第一次没能杀死他以后,他就好像忽然放弃了这个念头。
    他将冶昙拴在身边,就像一只老虎的身边养着一只羊。
    相反,他还一直教这只羊怎么像一只老虎那样去狩猎,他的狩猎就是杀人。
    冶昙:“你不怕我将来杀你吗?”
    少年头也不抬,将从被他杀死的修士的储物袋里挑选出的功法扔给他:“人总会死的。”
    他跟那个长生园的负责人不同,他不怕冶昙变强,也不怕被杀。
    或许是因为,他觉得离冶昙长大变强还有很久;
    或许是因为,他自信无人能杀他;
    或许是因为,他并不在意被杀。
    冶昙学东西的进度很快,但少年进展得似乎也很快。
    随着时间的推移,少年杀的人越来越多,放过的寥寥无几,十不存一。
    任何人只要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似乎就已经被死神盖了章。
    直到后来,冶昙很久都很难再见到一个活人。
    整个世界一片死寂,好像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就这样,在日复一日的死亡里冶昙长大了,他十四岁了,少年二十岁。
    然后,冶昙再也没有见过他。
    天道静静地听着:【你杀了他吗?】
    冶昙:“我不知道。”
    那一天的记忆不清不楚,像是白日幻梦,断断续续。
    冶昙不记得是怎么开始的。
    每当少年出去杀人的时候,冶昙都会试图逃跑,但无论他跑去哪里,对方最终都会找到他。
    那一天也一样,逃走,被抓到,失去意识。
    冶昙醒来,在一座沉船里。
    因为海水退去,所以船半陷在沙滩上。
    他们住在沉船里,有很多隔出来的屋子,光线很黑,但修士的眼睛足够看见。
    冶昙被锁链锁着,他睁开眼看到少年在不远处做饭。
    对方已经不能称作少年了,已经是二十岁的青年男子。
    但,除此之外冶昙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他,替道人只有编号没有名字,这个人当然也没有。
    他穿过昏暗长长的船坞走廊,端着银色的盘子走向冶昙。
    盘子里有一条鱼,还有一把刀。
    那个人一眨不眨望着冶昙,从远处慢慢走来。
    起初,脸上的神情轻松,但随着走近,那张脸上的神情就开始变了。
    不知道是昏暗的光影,还是因为冶昙刚醒来还不清醒,男人脸上的神情忽明忽暗,一直在变,一时是温柔笑着的,一时是危险阴郁的。
    昏暗明灭的眼眸,让冶昙想起了初见他的那一日,那微微上挑的眉眼,望着他的眼睛里有死亡。
    这个世界已经无人可以被他杀了,除了冶昙。
    老虎养在身边的羊,在饿极的时候,到底还是会被吃掉。
    现在,他就毫不掩饰想杀冶昙。
    冶昙从他的脸上读出了平静的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站在冶昙面前,居高临下看着,眼眸澄冷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