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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军区大院+警卫连

    我说:你俩可劲打吧,我不打。
    咋不打呢?客气啥?
    没对象打给谁?打给你姐啊?我没好气。
    你打啊?你要打我现在就给你号!马刚非把我拽进电话亭,把话筒塞我手里。
    就你小子那晚上那动静,没相好的我都不信他在我耳朵边上叽咕,拽着张顺买烟去了。
    我举着话筒犹豫着,慢慢cha进了卡,开始拨号。
    那是个寻呼。挂了之后,等了三分钟,电话就回了过来。
    喂。他的声音清澈,低沉。我抓着听筒,一言不发。
    我杨东辉。哪位?他问,我沉默着,他等了片刻,追问:喂?
    我仍然沉默。他也沉默了。
    电话仍然通着,他没挂,我们都一言不发。电话那头他也身处大街上,有街上的喧嚣。他只有外出时能使用这个寻呼,他在哪里,是不是和那个女孩在一起。同样,他也能听到我身边马路上车水马龙的声音。
    我们都没有挂断,就这样在电话两端静默,只有压抑的呼吸声,在话筒两端持续。
    良久,他突然说:云伟?
    我挂断了,抽出卡,紧紧握在手心
    新年还是来到了。
    第29章 太想爱你
    元旦晚上,新年联欢会在欢乐的气氛中开始,分区首长也来了,慰问后就走了,剩下的时间是各排各班出节目。轮到我时我走上台,接过主持人递来的话筒,说:我是一排三班高云伟,给大家唱首歌。马刚,白洋,还有我们班的弟兄们鼓掌起哄为我捧场,提早准备好的伴奏带响起,前奏很熟悉,熟悉到战友们用热烈的掌声表示了对这首歌的欢迎。
    那是那几年流行的一首老歌,一个现在已经被遗忘的歌星。我在前奏的曲调里报出歌名:《太想爱你》。
    慌乱城市中
    连风都不自由
    热闹的街头
    就属我最寂寞
    是爱的蛊惑
    让我又兴起贪求的念头
    我却常犯错
    像一个太忙太累太傻的陀螺
    转个不休
    只放不收
    停不了手
    太想爱你是我压抑不了的念头
    想要全面占领你的喜怒哀愁
    你已征服了我
    却还不属於我
    叫我如何不去猜测你在想什麽
    太想爱你是我压抑不了的折磨
    能否请你不要不要选择闪躲
    只想爱你的我
    太想爱你的我
    难道只能在迷雾中猜你的轮廓
    我唱着,一句一句,都像在我心上刮,在高cháo处变成了大合唱,战友们和我一起嘶吼,饭堂里汇成了一片高亢的歌声。我望着下面坐满的绿色军装,望着他们中间的一个方向,他坐在那里,看着我,隔着彩灯,隔着人群,隔着那一张张桌子和冲上来揽住我的肩膀一起唱的战友,我看他的目光变得模糊, 只想爱你的我,太想爱你的我,难道只能在迷雾中猜你的轮廓我在肆意狂吼,不知何时已泪眼朦胧
    那首歌让我在连里出了名。联欢会最后节目评奖,给我发了个第一。兄弟们起哄说,我肯定是想对象了,唱得也太投入了,投入得他们听了都得哭,我笑笑,不知道说啥。
    白洋听了那歌后一直问我:老高,你这是想爱谁啊?
    爱谁谁。我不想对他说太多。
    你他妈唱得也太投入了,我都想哭了。我咋觉着你是唱给哪个听的呢。他平时嬉皮笑脸,在这种事qíng上却很敏感。
    给你听的,行了不?我不让他多想。
    哎呀妈呀,老感动了。白洋笑嘻嘻地抱着我脑瓜子啃了一口,这个属狗的。
    联欢会进行到一半,杨东辉就走了。在最闹腾的时候,没有人留意到他的离开,只有我发现了,因为他始终在我的视野里。我目送着他离去,他独自离开热闹的人群,给我的始终只有背影。
    没有时间让我猜测杨东辉听到我的歌的反应,因为第二天,我就被指导员叫到了连部办公室。
    报告!我在门口敬礼。
    小高,你小子挺有运气,好事上门了!指导员把我叫进去,大声说。
    什么好事?我一头雾水。
    收拾收拾,等通知,准备到省军区报到!指导员说。
    我脑子一蒙。
    省军区?到那gān什么?省军区是警备区的上级军区,和警备区不在一个城市。
    gān什么,调你给省军区首长当勤务员!
    我眼前一阵发黑。
    指导员,你是说我要调走?!
    是啊,这可不是想去就能去的,还不谢谢你排长,连长,要不是他们的推荐,哪有你这好事儿?这是你的光荣,也是你的荣誉!
    我什么也听不见了,耳边嗡嗡作响,差点站不住脚。
    他要调走我?!他要让我走?
    我冲到连长办公室,报告都没打就闯了进去,连长在里面,杨东辉也在。他们两正在说着什么,一见我进去马上停了嘴,连长骂:还有没有规矩?回去敲门!
    我退到门口大喊报告!一眼看见连长手底下按着一个牛皮纸的档案袋。
    我脑中一片空白,看杨东辉,他在连长桌旁站着,一言不发,从他的表qíng我已经知道了一切。我看着那个档案袋,这不是真的!
    你来得正好,正在说你的事,你连长传达了去省军区的命令,亲耳听连长证实,我的血一股脑涌上脑门。我直着脖子说:连长,我不去!
    你说什么?连长瞪圆了眼睛。
    我gān不了勤务兵,请连长换人去!急火攻心,我急赤白脸地顶撞着连长。
    你当这是在你家?想不去就不去?这是命令!连长火了。
    为什么是我?连里那么多人,谁去都行,反正我不去!我彻底急眼了,不管不顾这是什么地方。命令,部队的命令意味着一座大山!
    注意态度!杨东辉猛然抬头呵斥我。
    我脸转向他,我不知道我的眼里是什么内容,我无法形容,他沉默地看着我,脸色难看。心像被一只手紧紧攥住,让我呼吸痛楚,我不能相信他真的要调我走,但是局面已经摆在眼前。我心里清楚,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事实,无论我怎么反抗都是徒劳无功,就因为我是个兵,我必须服从!
    兔崽子,个熊兵,想造反啊?连长骂人了,一巴掌拍在桌子上,你当这是菜市场买菜!抓把芹菜不要换棵大葱?到门口站着去!
    楼下,我站着军姿,已经站了3个小时。连里的人来来去去都投来同qíng的视线,但慑于连长不敢跟我讲话。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怎么回事,我的调令在连里传开了,我顶撞连长被罚站军姿也被传开了。
    三个小时,冰冷刺骨的风刮得我脑仁麻木,脑子里像被轰炸过,乱哄哄过后是一片荒芜。
    寒冷让我的头脑渐渐冷静,清醒。
    杨东辉,你让我走,我不怪你,你不想再看到我,我也不怪你,因为从头到尾这都是我自己种的苦果,我是自食其果!我没资格qiáng行索要你的感qíng,我也没有任何权利bī迫你接受我的感qíng,从我那天晚上的冲动和疯狂,就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男人要为自己gān的事承担后果,这是我应该付出的代价,我扛。
    我谁都不怪,只怪我自己。怪老天把我生成这种人,让我和他不能在同一个世界的阳光下,做他堂堂正正的一个兵。qiáng人所难死缠烂打,我就是个当断不断放不下的孬种。他不是这种人,他对我已经仁至义尽,我又凭什么?
    爱qíng不是借口,不是一切行为的理由。这是我后来明白的道理。
    我纹丝不动地站着,在冰天雪地里,看着夜幕降临,周身被浓烈的黑暗包围。我感谢连长,给了我这三个小时,这三个小时让我冷静了,想通了,明白了。
    后来看到一本书上说,人的成长都伴随着痛苦,痛得越深,记住的教训就越深刻,就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门口已经寂静一片,连长的通信员小陆来了,带来了连长让我休整的命令。他带我进了连部值班室,让我坐下休息就出去了。我坐了一会儿,感觉腿已经不是自己的,没有一点知觉。小陆又推门进来了,手上端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上面盖了ròu和菜,还卧了俩jī蛋。
    这时候早已经过了食堂的饭点。我没什么胃口,但为了增加热量,暖和已经冻僵的身体,还是把这碗热乎面吃完了。吃过后我谢小陆给我留饭,小陆说:你别谢我,这是你们排长到炊事班专门给你留的,让我端给你。
    我没做声。小陆说:杨排去查岗了,让你在这等一会儿。估计啊,是给你做做思想工作。哎我说你啊,傻不傻啊?这么好的事儿还不上赶着去?
    我打断了他的叽咕:我不等了,代我跟排长说一声,我不太舒服,先回班了。
    我不知道见了能说什么。问他为什么要把我调走?这已经没有意义。听他来劝我走,我受不了那刺激。
    此刻,我只想闷头睡一觉,让我那像战场一样的脑子静一静。回到班里,班长和班里的战友围上来cha科打诨地跟我开玩笑,又掏心掏肺地跟我唠了许久。知道我要走,这些战友用部队里特有的方式表达他们的不舍,我挺感动的,虽然这些没正形的玩意儿嘴上嚷嚷着叫我早点滚,早看我小子不顺眼了,还叫嚣我走了咱三班就更和谐了,但我知道他们是舍不得我走,同吃同住同站岗同训练,这qíng分都是心窝子里的。
    今天我闹的这一出,谁都知道我不想去。他们都在劝我,班长说你个熊兵傻不傻,知道这是啥好事儿吗?你当这天天都有省军区的首长来挑人?你这就是占着老虎窝还不知道掏个老虎蛋,呆啊你!不去,多少人想去打破头还轮不着呢,别说省军区政委了,就咱们分区政委的勤务兵,以前跟我一批的,去了一年,第二年就党票,第三年进军校!人家出来就是扛衔的,你班长我,还是个士官。连长排长给你挣了个好前途,你这就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班长感叹着说了一车轱辘话,中心思想就是我多么傻,这机会多好。我知道他说的都是事实,在后勤机关,削尖了脑袋也想去的就是公务班,能当上首长身边的人,机会比普通兵多得多,前途一片敞亮。在他们看来,我这是得到了一份大礼包,跟中了彩票差不多,他们都羡慕我,恭喜我,而如果这好事我都不想去,就跟得了便宜卖乖一样,矫qíng,没人能理解,也没法理解。
    所以我啥多余的话也没说。熄灯后,宿舍里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我头枕着胳膊,望着上面的chuáng板。
    瞪着眼睛,一夜无眠。
    第二天早上,我去了连长办公室。
    想通了?连长看我。
    是。报告连长,我服从命令。我平静地说。
    墙根下,我一声不吭地蹲着抽烟,任凭身边的人叽里咕噜个没完。
    这地方缺烟缺酒缺母的,就是不缺一个脑袋四条腿的,怎么不挑别人专挑你呢?白洋急眼了,他从知道我要调走就一直没消停过。
    你一个脑袋四条腿啊?我没心qíng跟他贫。
    你走了我咋办?他还真急了。
    你没认识我的时候咋活的?我知道他舍不得我走,心里懂。
    老高,我早想说了,就你们杨排,我瞅你俩也挺亲的,怎么听说是他把你给荐走了啊?这要是我,我跟你这么铁,我肯定不把你送走,什么上军校提gān,勤务兵那不就是gān伺候人的事吗?洗洗涮涮做饭刷碗的,又不是老妈子,上军校怎么了,了不起啊,也不问问你想不想在部队待,就你家条件退伍了回去找找门路,啥好工作没有,非得留部队拿那点儿津贴?说调走就调走,也不问问个人意愿,这还有没有人权了?白洋跟谁较劲似的,直嚷嚷。
    你能不能少说几句?我本来就心烦,被他咧咧得更烦,闭上嘴!
    老高,你要是真不想去,我替你想办法。
    白洋给我出了很多招,他那些歪招,只有他那脑子才能想得出来。他说他打听过了,省军区那首长有个女儿,正上高中,就凭老高你这长相,住到首长家去,肯定能迷死人家小姑娘,首长打死也不会再把你放身前,巴不得把你赶紧给退回来。他说这招歪是歪了点,可管用,部队首长用勤务兵,最忌讳的就是跟自家姑娘不清不楚搞出事来。
    他见我闷头抽烟不搭理,又出了很多歪主意,最后他说,他在大军区有关系,讲话好使,这是最后的底牌,我要是真不想去,他就是用了这张底牌,也能把我留下。
    算了。我夹着烟,烟屁股烫着我的手指。我已经想好了。我去。
    这是最好的结果。被他彻底地送出局,我也可以彻底地死心了。这个了断早在当初就应该下,是我太不死心,太纠缠,是他太不忍心,太心软。如今,这团乱麻是该当头一刀了。在这,他看见我不自在,我看见他,也不知道以后还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把他害了。
    我必须走。
    烟雾在眼前散着,我蹲着的地方,远远的对面就是澡堂。
    现在不是开的日子,那儿一个人没有。我看着那个门口,我就是在那儿第一次看见他。他挺拔着身板走在阳光里,湿漉漉的脸庞,英气bī人的眼睛,让我一眼就看进心里。像一团明晃晃的光,照进我内心最深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