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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第十二秒

    校服裤腿的侧面硬邦邦的,他知道里头不是水果刀,只有单词本。他把本子拽出来,翻到第一页,一手遮住左边那列中文,默默地一个接一个认下去。
    楼道里传来不重的脚步声,刘磊背得专注,没有发觉。
    “刘磊?”
    宋柏亮的声音突然响起,刘磊吓一跳,扭头对上对方视线,才张了张嘴,愣愣挤出一个字:“早。”
    “你每天都来得好早啊。”宋柏亮还穿着学校夏天的运动服,短袖短裤,胸口被汗水濡湿了一片。他刚跑完步,又吃了热腾腾的早饭,浑身是汗地走到教室后门,边拿钥匙开门边抬头看他,“好点了吗?”
    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刘磊喉咙有些发紧,尴尬地点了下头。
    好在宋柏亮没再瞧他,身子靠在门板上,开完锁便推开门走进了教室。刘磊埋下脑袋跟在他后头进去,慢吞吞地找到自己的座位,拉开椅子,一声不响地搁下书包。
    “怎么都怪不到你头上的。”已经快步走到自己的书包柜前面,宋柏亮蹲下身找出校服长裤和外套,脱掉跑鞋把裤子往自己穿了短裤的腿上套,“李瀚那帮人,留级两年了,也不是第一次搞这种事。我觉得学校这么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根本就是纵容。还好这回他自己家里人都看不下去了,要不然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
    刚坐下从书包里拿出作业登记表,刘磊听完他的话不禁愣愣:“他家里人?”
    “啊。”穿好了裤子,宋柏亮胡乱系上裤带,回头看他一眼,“李老师还没跟你说啊?”
    刘磊呆呆望着他,摇摇脑袋。
    或许也是没想到他还没听说这件事,宋柏亮动作一顿,再抓起外套抖开。
    “就是……昨天晚上,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他一面把胳膊捅进外套的袖管里,一面斟酌着解释,“李瀚被他爷爷押过来了,说是已经办了退学,找你道歉来的。你不是不在吗?他爷爷就说今天一早会把李瀚送去公安,到时候警方介入了,再按程序办。”
    昨天晚上?第三节晚自习的时候?
    他记得他昨晚在体育中心和李瀚他们对峙的时候,是九点左右。第三节晚自习十点四十分下课,中间只隔了一个多小时。
    “怎么突然这样了啊?”他想不明白。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们也奇怪啊。”拉好外套的拉链,宋柏亮反手撑住书包柜的柜面便坐了上去,小心地观察着刘磊呆愣的脸,“不过我看他爷爷好像是个军人吧,看起来还挺正直的,当着我们的面还把李瀚教训了一顿,就差没上拳头了。估计是觉得丢不起这个人?”
    运转迟钝的大脑提醒刘磊,黄少杰也说过李瀚家有部队的背景。
    “哦……”呆滞地翕张一下嘴唇,刘磊手里捏着抽出一半的作业登记表,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昨晚到今天,他最担心的就是李瀚这个所谓的背景。没想到它非但没成为威胁刘磊的背景,反而还让事情峰回路转了。怎么会这样?
    “你……要不先去食堂找找李老师?看还有没有别的要转告你的。”见他一脸怔愣,宋柏亮琢磨着建议,“一会儿再打个电话给你爸妈吧,可能警察会联系他们。”
    说完便不等刘磊做出反应,宋柏亮跳下书包柜,挥挥手替他做了决定:“去吧去吧,我帮你收作业。”
    刘磊被他连拖带拽地赶出了教室。
    重新走到楼梯口时,刘磊仍有点恍惚。楼道里的灯依旧暗着,室外阴云污脏,昏黄的天光透进狭长的窗口。他扶着墙,一步一步往下走。教学楼底下渐渐有了人声,一楼的过道有杂乱的脚步在响。
    李瀚的脸闪过他的脑海。刘磊能回忆起他在白炽灯下背光的面孔,还有广场照明灯刺眼的白光里他嘴角微斜的笑脸。光影交织,总是晃得刘磊的神经不住跳痛。既真实,又虚幻。
    他在一级台阶上停下脚步,咽下一口唾沫,抬手摸向自己的裤兜。
    心跳一时间加快,好像窜进了嗓子眼里。隔着校服裤粗糙的不料,他摸到了自己的大腿。
    没有单词本,也没有刀。
    身体像是瞬间被抽空了力气,刘磊挨着墙滑坐下来,两手捂住埋低的脸,哭着笑起来。
    早上八点,Y市的乌云散尽,天已大亮。
    赵亦晨坐在刑侦总队队长办公室的沙发上,微微弓着背,伸出胳膊任法医杨涛检查伤处。郑国强负手站在一旁,上下打量赵亦晨。他已经换下那身湿透的衣服,穿的是副队给他找来的警裤和T恤。包括那双把杨骞揍得头破血流的拳头,他身上的外伤都被简单清理过,不至于感染。
    “就剩许涟在逃了。”盯了他许久,郑国强还是率先出声,“也没登机。现在全网追逃,她出不了境,应该能很快抓到。”
    略一颔首,赵亦晨的视线仍旧落在自己的胳膊上,按照杨涛的指示动了动关节,脸上的神色没有变化:“怎么从机场跑掉的?”
    “变了装,也是查监控录像才发现的。”郑国强没有隐瞒实情,又瞥了眼赵亦晨搁在身边的那台手机,稍稍抬高下巴交代:“我已经让人告诉你那个朋友你在这里了,你手机泡成那个样子没法用,要是还要联系什么人,就先用我的。”
    对方沉默地点头,专注于配合法医的检查,没有开腔。
    郑国强知道他看起来没什么大碍,但是状态并不好。从被找到开始,除了在接受检查时回答过杨涛的几句话,赵亦晨从头至尾都没有吱过声。就像现在,他坐在那里,微弯着腰,一条胳膊随意地搭在腿边,呼吸已然平静下来,肌肉也不再紧绷。他眼神清明,面无表情,仿佛那个在江边差点把嫌犯活活打死的人不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