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

作品:《碎琼

    谈家的老宅幽静,一路上过来几乎看不到什么人。门口执勤的岗哨看到熟悉的车牌,向下打了一个手势,铁门缓缓地打了开来。谈策转眼看向一旁已经睡熟的宁奚,将盖在她身上的毯子又向上拉了拉,对着小橘子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将人吵醒了。
    小橘子点了点头,贴着宁奚的胸口趴好,有些好奇地看向车窗外的景物。
    “妈妈,我们到了太爷爷家了,”小橘子看到车停稳,脸蹭了蹭她的胸口,“太爷爷家好大。”
    李峤下车为她们打开车门,小橘子有些兴奋地从车上跳下来。外宅树木掩映,偌大的一方池塘被两条小径围了起来。宁奚慢吞吞地下车,看着面前深阔的宅院,眉头微微皱了皱,但依旧没言语,被小橘子牵着手走到了池塘边。
    池塘边设置了一个喂鱼的台子,几步台阶向下放着装满鱼食的盒子。池里数几十条肥硕的锦鲤似乎听到了人的脚步声,穿过微绿的水凑到池边,长大了嘴仿佛要跃出水面。小橘子蹲下来,伸出手指向下碰,捏起一颗鱼食塞到了一条大鱼的嘴巴里。
    宁奚因为穿着旗袍,不方便蹲下来,微微俯身拍了拍女儿的肩,示意她喂一喂旁边挤不进来的两条小鱼。她回头看了一眼等在一旁的李峤和站在身后的谈策,犹豫了一下,轻轻咳了一声:“不然……我还是带着小橘子在这儿喂会儿鱼吧,爷爷那里,你过去就好。”
    过往和谈岳的交谈实在是太不愉快,她清楚地记得这位老爷子当时的语气和眼神。仿佛施舍一般的神情——好像她这样的人,都不配沾上谈家的边。
    其实这些不必他亲自说她也能体会,她和谈策,原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
    “宁宁,怕了?“
    激将法对宁奚一向有意想不到的作用,他揽着她的腰往怀里带了带,看着阶下喂鱼的女儿,贴近了她的耳畔:“有我在这里,爷爷不会吓唬你的。”
    李峤看了一眼时间,正对上走近的林秘书。他向对方微微欠身算是打了个招呼,回身轻咳了一声:“老板,我们得进去了。”
    “橘子,走了,”宁奚听见他的声音,微微抿唇,牵起了女儿的手,“回来的时候再喂,你爸刚刚说把这个池塘和这些鱼都送给你了。”
    李峤听得脑袋一震,这些鱼里有一些谈岳亲手喂养的金龙鱼,别人都是不敢喂的。他神情忐忑地看了看谈策,心想着好像刚刚自己的老板什么都没说。谈策看着宁奚牵着女儿赌气走在前面的身影,微微挑了挑眉。
    “老板,这些鱼……“
    “找人捞上来带回去吧,爷爷年纪大了,养鱼耗心神,”谈策语气很淡,似乎在思索什么,“就当是他送给重孙女的见面礼了。”
    谈岳的书房在整个宅子最隐秘僻静的地方,穿过回廊到了深处才能看到。院子外的安保看着林秘书带人进来,按下了面前铁门的开关。这里阳光少一些,一片阴凉下反倒让人有些手臂发冷。
    谈策站在她身旁,低头握起她的手,没有任何迟疑地带着人进了屋子。书房内也静悄悄的,宁奚迎面看到挂在上面的字画,隐约记得导师曾经提过这幅字画,她手心微微发凉,看向正在书桌前写着毛笔字的谈岳。
    谈岳的白发似乎更多了一些,听到人进门也未抬头,依旧专心写着面前的字。
    “爷爷,我带小橘子过来了。”谈策声音不大,却足够谈岳听到。
    谈岳闻声也没有抬头,似乎是冷哼了一声,将毛笔搁下,半晌才微微颔首看向眼前的人:“我现在就谈闻一个孙子,你是谁啊?”
    宁奚轻轻吸了口气,手被谈策紧紧握着。谈策没有在意对方的阴阳怪气,声音依旧淡淡的,俯身摸了摸小橘子的头:“橘子,去和太爷爷问好。”
    小橘子点了点头,乖乖地走上前。书桌太高,她小心地绕开桌子,仰头看着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安安静静地站到了他身前:“太爷爷好,我是小橘子。“
    谈岳不满意大人的做法,但对一个小孩子总不能也摆着臭脸。之前从林秘书那里看过这孩子两张照片,瞧着乖巧可爱的很,和谈策小时候很像。
    小橘子大概是察觉出眼前的太爷爷不太喜欢自己,回头看了看谈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橘子来,双手捧着到他面前:“太爷爷,请你吃橘子。”
    谈岳坐在了凳子上,看着小姑娘双手捧上来的橘子,胸口里的气似乎长长地舒出来。他低低冷哼一声,接过她手里的橘子,看向站在一边的林秘书:“先把孩子带出去,我有话和他们说。”
    小橘子一出门,屋内的气氛好似骤然冷了许多。谈岳看着站在书桌前的谈策,好像只要看他一眼就气不打一处来。他看着站在谈策身边的女人,目光越来越来冷:“你今天回来是想通了还是打算把我这个老头子逼到绝路啊?”
    谈策没有答话,他握紧宁奚的手坐到旁边摆着的椅子上,把外套轻轻披到宁奚肩头。
    “给你找的亲事最合适的,不过你如果非要那个丫头,养着也可以,但是该结的婚还是要结,”谈岳见他没有出声,默认眼前的人已经想通了,表情松动了一下,“谈家的孙女也要姓谈才对,不然你想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有一个私生子吗?”
    宁奚另一只搭在腿上的手蓦然握紧了,手腕上的玉镯抵着腿都有些痛意。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准备站起身离开,可另一只手却被谈策抓的紧紧的。他将她按回座位上,手指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转头看向谈岳。
    “爷爷,您好像误会了。我今天来并不是准备答应您的要求,“谈策抬眼看他,嘴角上扬,目光里却没有笑意,“我来是想告诉您,今后我打算和妻女一起在外地生活。做谈家的孩子快三十年,该还给您的东西,无论是钱还是房子,三年前我已经还的清清楚楚了。”
    谈岳没有想到眼前的人会说出这样的话,他看着神色平静的谈策,脸色气的铁青。他直视着面前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从小恭谨、冷静克制的孙子,胸口好像要喷出火来:“你说什么?你有本事再说一遍?”
    宁奚看向身侧的人,嘴唇忍不住颤了颤。她能感受到被他握着的那只手正在发烫发热,那热度如同火苗一样窜到了身体里,烫平了刚刚的受到的羞辱与不堪。
    “既然该还的东西都还清了,也请您以后不要随便侮辱我的妻子,”谈策看向那只被自己紧紧握着的手,“似乎是在回忆,她吃了很多苦,受过很多罪。爷爷,您小时候常常对我说做事要专一执着,现在我想应该做到了,我要一生都和她在一起。”
    他抬头看向脸色发青的谈岳,攥着宁奚的手,慢慢地跪了下去。膝盖砸向地面,他将头深深地叩下去,却仍没放开那只紧握着她的手:“爷爷,感谢您多年的养育之恩。”
    他没有等谈岳回答,没有再看他一眼,起身握着身旁的人手,缓慢坚定地走出了这间有些阴冷的房间。外面的阳光已经热烈了好多,似乎要照亮院子里每个阴暗的角落。
    宁奚喉头发痒,看向身侧的人,不由得停住了脚步。
    “他怎么说也是你的爷爷——”
    “爷爷年纪大了,老糊涂了。”他声音轻轻的,低头看着她的脸。她眼睛有微红的痕迹,正仰头看着他的脸。好像很多年前,她也这么仰头看着他,不知在打量什么。只不过她那时还不怎么喜欢他,看人的时候都是冷冷淡淡的。
    而现在她是他的妻子。
    “宁奚。”他看着她的眼睛。
    “嗯?”
    “现在我是你们家的人了,”他低头捧起她的脸,亲吻落在她的颊边,“你不要我的话,我无家可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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