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榭之指腹轻轻摩挲着衣料边缘,若有所思将资料归位。关于那场飞船失事的调查报告,程榭之自多年前开始就仔细看过数遍,但始终没有发现端倪,这一次重看,他却突然有了一点不一样的想法。
    只是这个猜测还需要去验证。
    “走吧。”他起身。
    烟雾在指尖缓慢燃烧,男人沉静地听着属下的报告,他眼尾已经有了细纹,昭示着时间在他身上留下的不可磨灭的痕迹。眉眼间依稀可以窥见几分与程榭之相似的痕迹,只是相较更加深沉冷酷、不近人情。
    听完属下对军部最近遭遇的两场“迫害”的报告,俞雪行摁灭烟蒂。
    “他回来了。”
    平静而笃定的语气。
    属下讶然抬眼,不太理解上司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中指代的是谁。
    俞雪行没有再说话的兴致,对唯一的孩子大难不死平安归来也没什么欣喜之情。亲生父子之间冷漠到这种地步,但两人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
    他垂眼注视着桌面摆着的相框,照片色调浅而暖,色彩艳丽,和整间办公室的装修格格不入。手指从照片上一擦而过,留下一道模糊指纹。
    ……
    程榭之并不清楚,第一个猜到他回来的人居然是他完全不熟的便宜父亲,不过他也毫不在意。从军部大楼走出,远方天际飘来的风卷起他半折袖口的一角,金属盒在大衣口袋里发出与骨骼碰撞的沉闷声响。
    任何人为制造的“意外”都有马脚,即使一场天衣无缝的谋杀也不例外。程榭之调查过程中早已锁定了嫌疑人,是军部一位长期隐匿,如影子一般的特别处负责人,专门负责为军部清除他们不想见到的那些人,而且因为实验室控制权的缘故,和程声矛盾极深。
    在高层有意暗示下,对方设局弄死程声逻辑上完全说得通。公仇私仇,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动机。
    只是无论怎么样,这场谋杀都有几个解释不通的疑点。程榭之一度以为是幕后之人布局手段高明,对方只是被故意放出来的□□,知道刚才,他回过头来重新看待这件事,以一个更客观的旁观者角度,他才意识到他可能弄错了某个方向。
    让这一场不完美谋杀,成为一场无可指摘的意外的人,不是隐匿在幕后的凶手,而正是被杀死的对象,程声。
    只有这样才能完美解释他长久以来的疑惑。为何程声那一次带过去的恰好是两个早已经背叛她向军部投诚的学生,为何她携带的求助装备与逃生装备始终没有启动过,为何她早早就将名下所有一切移交给程榭之,为何俞雪行始终对程声被谋杀的事情保持沉默——因为他一早就知晓,一切不过是程声将计就计,即使再愤怒,他也无法向真正的凶手复仇。
    因为将程声推向死亡命运的,正是她自己。
    程榭之觉得事情真是荒谬。不过他对程声感情本就淡薄,也说不上被隐瞒欺骗的愤怒。
    他回到那栋已经荒废的房子,在门口台阶上发现了一张纸条,全然不怕被人发觉似的,邀请他明天在中心大厦顶楼的餐厅见面。
    落款人是俞雪行。
    系统的数据流快拧成一条麻花:“宿主,我们要去见他吗?”
    俞雪行这么快就察觉到宿主的行踪,按照对方利益至上的观念,它很害怕俞雪行把宿主卖给军部。
    母亲将一生奉献给自己热爱的事业,外界无论如何风雨如晦都和她无关;父亲出身政治门阀,眼中只看得到权力。
    系统幽幽地叹出一口气。
    这些所谓的至亲血脉,还不如追着宿主跑了几个世界的那家伙呢。
    “去。”
    为什么不去?他还要拿到盒子的钥匙。
    前因后果已经理清楚,钥匙会被程声交给谁保管,不是一目了然?
    系统担忧地沉默下去。
    虽然那些年它一直被困在帝国实验室,断了与程榭之的联系,可也不是就真正对宿主一无所知。
    程榭之过的并不好。
    他的身份本应让他成为人人艳羡的天之骄子,可事实相去甚远。
    程声死后,少年程榭之犹如暴露在狼群目光下的羔羊,除了夜以继日的严密监控,和无数次暗中逼供,实验室那些人还尝试在程榭之身上进行实验,以试图刺激与他绑定的系统,获得时空跳跃的秘密。
    它被创造出来之后,见到的第一个人是幼年时代的程榭之,它想,它一定会按照刻入程序的指令保护好脆弱的人类幼崽。
    然而,它没有做到。
    系统陷入了一种难言的忧伤中,它并不知道这不是一个合格的系统该体验到的情绪。
    隔日,程榭之抵达餐厅的时候,俞雪行已经等候多时,两张细微处相似的面庞相对,却对待彼此都是陌生人的神情。
    俞雪行打量他,说:“我们倒是有好几年没见过了。”
    他拉开椅子坐下,轻慢微笑:“既然没有见面的必要,倒是也可以不见。”
    俞雪行失笑,开门见山。
    “你拿到那个盒子了?唯一一把钥匙在我这里。”
    他观察着程榭之,青年人眉梢挑了挑,对他的话没太大反应,他心中了然。
    “看起来你已经知道的比我想象得更多。”
    “让我想想,从哪里开始说这件事。……从你母亲的死开始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