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方接过水来喝了几口,张森觉得小孩儿的眼神难得复杂。
    他眼皮本就生得薄,褶皱处深陷,总给人快要哭泣的错觉。那眼神疲倦且冷,羽睫轻扇似乎能带出水汽。
    原本他的嘴唇苍白,因为过于干燥更是有如附了一层蝉翼般,喝完水之后,好歹变得莹润许多。
    “虫子干我也带了。”张森小声说。
    “张森。”梁方忍不住道,“我现在又不是鸟。”
    “哦哦。”总裁坐正。
    出了这么多事,其实总裁的心情是轻松许多的。
    刚才担惊受怕,怕小孩儿崩溃,怕梁圆暴起,怕大总裁坚持不认儿。
    ——如今,神圣温泉项目,怎么也能重回到梁方手中吧,梁圆身为私生子的私生子,无论如何也上不了台面吧。
    总裁暗戳戳地想。
    不及他想完——
    “要我说,现在当务之急,还是确定神圣地产的领导权问题。”一个中年男人站起来,拍了拍巴掌,让整个屋子都静了下来。
    “老梁没有咱们梁家的血脉,小方小圆从这种意义上也便不是。组织架构,看来需要大换血了!”
    “是的是的。”有人应和。
    梁方:?!?!
    梁圆:?!?!
    张森:?!?!
    大换血?把对于神圣地产最重要的两个人都换掉?
    梁方难以置信,那一口矿泉水卡在他的喉咙,令他发出病态的轻咳:“您的意思是,从CEO到我,都要换掉?”
    “小方,我知道你难以接受,但是这样做,对于公司来说最好。”那中年男人讲得郑重。
    梁方紧蹙眉头:“——你。”
    却不料有人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
    是张森。
    张森轻声说:“你太累了,犯不上和傻逼较劲。”
    “我,好歹是经历百回提案,信老攻的么?”
    这最后一句话明显是占了梁方便宜,张森也做好了被小梁总殴打的准备,不过他居然没有得到料想中的反对。
    于是,他轻轻笑了笑,示意梁方向后靠靠,继续喝他的水吃他的新西兰胡桃干与纽泽西的小蓝莓。
    *
    张森没有停留在远处。而是一直向台下走,走到方才提议说商讨人事变动的那人旁边。
    那人约40有余,穿一身灰色商务装,口袋处别一支钢笔。黑框眼镜下,那双眼睛堪堪镇定地地看向张森。
    张森走到他旁边,斜斜依靠在会议桌旁,一双长腿交叠。他很是松弛地说:“方才那些戏,我都看明白了。您愿意不愿意听听我对这件事情的看法呢,”他停了停,看向那人的工牌,“哦,梁大哥。”
    “你算什么?”被叫做梁大哥的人问他,“有什么资格来染指我们的家内事。”
    张森微微一笑,抱起手臂:“梁大哥怎么记性这么差呢,方才梁圆兄还向大家介绍我了,我们星耀营销顾问与神圣地产签了设计合作,也签了策略合作。按照合同第三页第十八条款规定,我作为星耀的法人代表有权对神圣地产的策略提出指导意见。”
    “我就是提个指导意见,您不是也可以选择性不听吗?”张森说。
    “或者您可以把合同撕毁了,别让我说,赔我违约金也行啊?”张森又说。
    “打我对公账户,水滴筹最近提额有限制了。”张森补充。
    “哎呀这事儿以后传出去了,神圣地产真是店大欺客,连策略顾问的话都不听不听~”张森碎碎念。
    梁羽从来没和这样抱着不讲理的态度来做讲理的事的人,一口气噎了下:“你有什么指导意见,你说。”
    “哦,我的指导意见啊,”张森缓缓吐字,似是在字斟句酌地想一些大条框,“指导意见就是你可真是一个傻逼。”
    从梁方的方向传来一声“噗”。
    梁羽也好,在座的其他人也好,各个身价百万千万,一身矜贵地出席在高端场所,鲜少听到这样的粗俗脏话。
    故而,梁羽才不像梁方接受得那么快,而是恼羞成怒了。
    “梁方,这就是你朋友?毫无礼貌,廉耻可言!你以前没有好好教过他说话吗?”
    紧接着,大家都听到从地上一个鸟笼里,传来梁氏·小鹦鹉的说话声:“傻逼,大傻逼!”
    所有人:“……”
    张森笑了。
    但很快笑容被收起。
    他轻轻眯眸,点着办公桌,不疾不徐道:“不傻逼吗?我以为梁大总裁就够傻逼了,没想到傻逼他妈带傻逼回家傻逼到家了。”
    “你们神圣地产是做地产的,我今天来了一看,好家伙,原来还有卖血的。梁大总裁,牛逼啊,那么热爱他血管里的血啊,简直滴滴甄选,股股珍源啊。养了50年儿子,觉得儿子不是自己的,连实锤还没拿到,就要‘大义灭亲’。换领导,换架构!”
    “暂且不表梁方到底是不是亲生的,我都觉得这事儿傻逼。”
    “你们各位都不是不长眼的,你们自己想想,梁方为神圣地产出了多少力,培育出多少能扛事儿的领导者,开拓出多少事业线?”
    “血管里可能有点儿别的玩意儿,就把人换掉了。”
    “我就问问你们,换掉梁方,你们能得到什么好处?新领导者,没准还不如梁圆连个iternational都拼不清,你们就那么确定新领导者是能带你们挣更多钱,还是多给你们发退休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