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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朝朝暮暮》 “呃。”我放下手中食物,赶紧走到食品区又拿了两个汉堡过来,“喏,给你。”
“不是这个!珍珠,不是这个!我要双黄汉堡!!!”说着,他站了起来,手指在空中比划:“比这个大,你忘记了吗,里面夹了两枚鸡蛋。你看,”他竟然将桌子上那个汉堡掰开,“这里面没有夹两枚鸡蛋,我不要!”他一甩手,不小心便碰到了桌子边缘盛饮料的高脚杯,“嘭”一声脆响,杯子跌在大理石地板上,碎裂成片。
邻座的一个小女孩被吓得尖叫了一声,失手将手中的牛奶打翻在地。
我扶了扶额角,心里蹦出一句Oh My God!
餐厅领班闻讯赶来,礼貌地问:“先生,是不是对我们的服务或者食物有什么不满意?”
“我要双黄汉堡!”古德先生仰头望着他。
“先生,抱歉,我们这里没有双黄汉堡,但有其他口味的汉堡,您要不要尝一下?”
“不要!我就要双黄汉堡!”古德先生扬高声音,甚至掩盖了低低的钢琴声。
“先生,抱歉……”
“我就要双黄汉堡!”
我揉了揉太阳穴,抓起包,然后一把拽过还固执地与领班对峙的古德先生的手,从餐厅无数双好奇与看好戏的目光中落荒而逃。
那天的最后,我在家附近的早餐摊上花了六元买了两只刚刚出炉的双黄汉堡,回家的路上,古德先生左右手各拿一个,一边大口咬着一边嘿嘿傻笑,“唔,好好吃喔,好好吃。珍珠,你要不要吃一口?”
我耷拉着嘴角摇头,心里还在血流不止,两份自助早餐的钱可以买多少只双黄汉堡了啊!
该死的古德先生!
古德先生是我的爸爸,也是我唯一的亲人。这么说其实也不尽然,因为我并非他的亲生女儿。在我还未满一个月的时候,就被亲生父母丢在了古德先生的杂货铺前。
那是隆冬,我被包在一件破旧的棉大衣里,不知被丢在那里多久,直至第二天清晨六点,古德先生如常打开杂货铺的门,他发觉我的时候,我已被冻得浑身发紫,呼吸微薄,哭都哭不出来了。
邻居江阿姨对我说,珍珠,你真是命大,如果不是碰见了古德先生,你只怕早就死掉了。因为没有一个正常人,会在寒冬腊月的清晨六点,就打开杂货铺的门做生意。
对,古德先生并非正常人。他只有八岁的智商。
收养我的那一年,古德先生已经三十岁了,邻居们曾偷偷议论过,以他这样的情况,若不是有一个世界上最好的母亲,他压根就活不到三十岁。
古德先生的病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他刚一出生很多人便奉劝古太太放弃这个孩子,可她没有。更加不幸的是,古德先生一岁时,他的父亲因为一场意外去世了,只留下了经营了多年却不怎么赚钱的小杂货铺给他们。古太太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更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母亲,正因为有了她无微不至比别的母亲花费更多心力的关爱,从小便羸弱又低智商的古德先生才能够健康长大。
我没有见过古德先生的母亲,因为他收养我的时候,古太太已经去世了一整年。她是病逝的,据说她被医生三番两次下了病危通知,可每次都奇迹般地活了下来,从一个月、三个月、七个月,最后拖延了整整一年,才终于不舍地走了。
江阿姨说,那是因为她放心不下古德先生。所以哪怕在重病中,也把所有的事情都一一安排妥当,比如告诉古德先生该怎么经营杂货铺,到哪儿去进货,怎么算账,教会他做饭、洗衣服,甚至到每个邻居家里去拜托他们,让大家照顾古德先生。
我从未享受过母爱,这些事情听起来真令人羡慕。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遗传的关系,古德先生对我非常好,自从将奄奄一息的我抱回家后,便真的把我当做自己的女儿一样。但以他的智商,勉强能照顾好自己已经很不错了,忽然多了一个小孩,生活一时间弄得乱七八糟的。
我是早产儿,又被放在隆冬里冻了一夜,非常不好带,整夜整夜的哭,古德先生整夜整夜抱着我在屋子里转圈圈,哼着不成调的曲子试图催眠,可完全没有用。最后还是住在对面的江阿姨被吵得头痛,过来帮他,告诉他小宝宝哭闹不停或许是因为饿了。然后煮了牛奶喂我喝,哭声终于慢慢止住了。江阿姨又教会他怎么给小宝宝换尿布,古德先生学得极为认真,甚至在我身上来来回回地实验了好几遍。折腾了好半天,我终于安静地进入了睡眠状态。古德先生趴在小婴儿床边,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我,脸上露出惊喜与不可思议的表情来。
那大概是他心中第一次充满了成就感。
这些事,都是江阿姨告诉我的,她是一名时间很多的寡妇,我从来没有见她上过班,但却生活得很不错。她养了一只猫,成天无所事事地抱着她的小黑猫不厌其烦地与我说我小时候的事,末了她总是感叹着说,珍珠,你爸爸对你真的很好,为了养大你他可吃了不少苦头,你要孝顺他。
可对我那么好的古德先生,我却曾试图想要离开他。
当我十岁的时候,开始慢慢觉察出自己的生活与别人很不同。我没有妈妈,爸爸的智商比我还低。那时我已经上三年级,认识很多字,会背很长的诗,算数也很不错。可我的爸爸呢,他连简单的账务都算不清楚,经常被来杂货铺买东西的客人QI骗,不是少收钱,便是收到JIA钱。他对这些浑然不知,还对那些人嘿嘿地热情傻笑。他还有焦虑症与强迫症,东西找不到的时候便在杂货铺的大厅里狂躁地转来转去,嘴里喃喃自语,谁叫他他都不理。每到这时,邻居家的小朋友们都喜欢起哄戏弄他。他们当着我的面说,你爸爸是傻子是智障,你也会变得跟你爸爸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