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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寸相思

    四周极安静,左卿辞微微侧首,听见了细微的足声。
    几个人影在朦胧的晨曦中渐渐移近,左卿辞在树上窥视,眼看已经走过去,其中一人似乎踩到了什么,弯下腰去,左卿辞立刻便知不好,抬手按住苏云落的鼻唇,她瞬时清醒过来。
    与此同时,树下的人发现拾起的野果上有啃咬的痕迹,蛇哨的尖响在林中dagrave;ng响,惊起了无数宿鸟。
    被惊动的昭越人以惊人的速度围聚过来,她拉着他飞快的在林间纵掠,然而不熟地形,仓促间发现前方是一处陡峭的长崖,下方深不见底,被迫沿着崖线折掠向北。四周的蛇哨此起彼伏,蓦然一线金光袭来,她一翻身避过去,背后已沁出了冷汗。
    金光扑落盘起,蛇信噬噬,正是阿兰朵豢养的金蛇。
    灵宠既然露面,主人自不会太远,一个婀娜的俏影被奴卫拥着,从林子另一边赶来,这骄娇天女大概是发现自己受了欺骗恨绝了,竟追得这般紧。
    虽然被围,但未见赤魃,苏云落还是隐隐松了口气,将左卿辞置在一棵巨树后,他低道,不必担心我,提防那条蛇。
    金蛇最脆弱的是一双血翼,然而这条蛇已成年,又受阿兰朵jīng心□□,灵动迅捷胜过幼蛇数倍,力量也极大,起落转折竟似无影,换了一个人大约早已命丧蛇口。苏云落不敢有半分轻心,无数道银链的残影jiāo错,似在身畔铺了一张银色的网,连金蛇也突不破。
    三位护法已去其二,长老连日来也折了一半,教中不能空虚无人,赤魃被迫留守坐镇,阿兰朵驱得教众和山民不眠不休的搜寻。好容易bī出二人,她正待折磨一番解恨,偏又一时拿不下,侧头看向另一个,越发恨得咬牙。
    左卿辞不知动了什么手脚,山民与奴卫根本无法近前,数丈外就开始口鼻溢血,面色发紫,被拖出来已是动弹不得,气息全无。阿兰朵也是见惯的,如何会看不出这是极厉害的毒。
    吃了大亏的奴卫不再敢靠近,唯有从远处投矛,两三下均被闪过,待要再投,却连肢体都发软起来,薄薄的晨雾飘缈盈散,似蕴着无尽杀机。
    阿兰朵恼怒,苏云落更为心急,越拖下去越是不利,无奈金蛇缠得太紧,不敢有半分松懈。
    阿兰朵咬牙切齿,从腰畔摘下一只从未见过古笛,凑至唇边chuī起来,俏面上罗刹般的厉色敛去,多了一种献祭般的端凝。笛声低得几乎不闻,四周的气氛却悄然而变。
    左卿辞倚在树后,突生出一种不详的预感,附近的糙丛传来簌簌声响,腥气越来越重,渐渐现出无数条长蛇,吐着蛇信游移而来。
    他立时从怀中取出一枚瓷瓶摔在蛇群中,蛇群登时开始互相嘶咬,然而长虫毕竟比人更耐毒,一些在纠缠攀咬中死去,更多的从后方涌上来,他正待另行设法,猝然间腥气扑鼻,一条巨大的花蟒从树上蜿蜒扑下。
    左卿辞立刻知道不好,一侧身避过了颈项,身体和臂膀被缠了个正着,这条花蟒足有碗口粗细,缚在身上犹如沉重的沙袋,拖得他站不住半跪下来。花蟒毒xing不qiaacute;ng,但力气极巨,蟒身渐渐收紧,勒得左卿辞骨骼yugrave;折,胸口窒痛万分,眼睁睁看着一只狰狞的蟒口在额前张开,犹如赤红的深渊。
    突而一缕银光闪过,偌大的蟒首齐颈而断,凭空掉落下来。
    原来苏云落时刻留意着他,一有异状立时换招bī退金蛇,抓住间隙斩了蟒首。怎奈花蟒虽然少了蛇头,却是死而不僵,非但没有松开,无头蟒身反而将左卿辞缠得更紧,长长的蛇尾拍得地上尘灰四起,盲目的乱翻,竟然裹着他向断崖滚去。
    苏云落大惊,顾不得金蛇飞掠而来,在空中以银链切断了蟒身,却无法止住落势,齐齐坠下了断崖。刹那间,她一手扣住左卿辞的腕,另一手银链闪电般挥出,勒住了崖边一棵横生的树,险而又险的将两人吊在了半空。碎裂的石块与蟒尸落入崖下的迷雾,许久不见一声回响。
    冷汗一丝丝渗出来,苏云落惊魂甫定,还来不及动作,金蛇悠悠然从银链蜿蜒而下,顺着手臂攀上了她的肩,蛇信傲慢的咝响,几乎触上她的颊。
    冷冷的娇笑在崖上响起,带着无尽的得意和讥讽,阿兰朵从崖边露出脸庞,瞧着一丈之隔的两个人,公子,崖间风景可好?
    两人的xing命全吊在一根银链上,qiacute;ng形实在不能更糟,左卿辞身下是万丈深渊,空悬无处着力,全凭苏云落提着,他反手握住细腕,仰起头道,居然劳动圣女出教相送,实在惭愧。
    阿兰朵当初有多少迷恋,此刻就有多少憎恨,恨不得将他擒回去慢慢折磨至死,哪舍得一下杀掉,自公子入教,变故接连而生,我至今也想不出究竟为什么,难道是与我神教有宿仇?
    左卿辞模糊的回答了一句,被山风chuī得听不清。
    阿兰朵又问了一遍,崖下的回答依然含糊,甚至多了几声呛咳,仿佛被花蟒绞伤了胸骨。
    阿兰朵险些喝令奴卫将人拉上来,忽然醒悟过来,娇声一冷,你若再说不清,我就让圣蛇咬这女人,你猜第几下她会松手?
    左卿辞见计策被看破,正要开口,忽然一滴温热的血落在肩上,他怔而抬眼,只见下坠时的冲力将苏云落的背伤扯裂了,血汩汩的淌下来,浸湿了他的手,滑得几乎握不住。
    上有追兵,下临深渊,一只犹如附骨之蛆的金蛇在侧,他的臂膀也因久悬而酸麻,死亡似乎已不可避免,苏云落却是不言不语,扣住他的指掌纹丝不动。金蛇在她肩上蜿动,雪亮的尖牙频晃,她低眉敛气,静得像一尊石像。
    阿兰朵仍在喝问,左卿辞已无心理会。生死忽然轻如羽毛,他静静的看着眼中的人,肩头的血渍越浸越大,又湿热,又粘稠。
    一声清亮的唳叫传来,一只灰隼自从长空掠过,激起了一刹那的猝变。
    凶悍的野隼是所有蛇类的天敌,金蛇再是灵异,也残留着远古传下来的本能,闻得隼唳不由僵了一僵。苏云落敏感的捕捉,刹那间侧首双齿一合,死死咬住了蛇颈。
    这一下咬得极紧,金蛇发出一声尖锐的咝叫,剧烈的扭动起来,血翼拼命扑打。
    阿兰朵万万没想到已经成帖上之rograve;u的猎物竟然能反伤金蛇,愕了一瞬才反应过来,忙不迭夺过奴卫的长矛,正要投下去,一线银光飞起,斩断了她的发髻。
    直到乌发落地,阿兰朵才从惊悸中反应过来,骇然退开了两步。
    等她再次望去,崖树下已经不见人,云雾中一片白茫,什么也看不见。
    作者有话要说:  半夜热醒了,睡不着,发现居然还有凌晨等文的亲,提前放
    ☆、百shograve;u乱
    垂死的金蛇在半空来不及挣动,已经被银链无qiacute;ng的绞断了血翼。
    余下两个人自半空无凭的跌落,穿越一层层白雾,丛生野葛,嶙峋的怪石飞快的自眼前闪过,预示结局是跌成一团惨不忍睹的rograve;u泥。
    然而灵巧的银链犹如活物,缠上了一根粗壮的古藤,古藤剧烈一坠,略缓了落势,银链又绞上了一株崖树,经过数度借力,两人奇迹般幸免于难,平安的落入了一片深林。
    苏云落没有停息,略辨了方向就拥住他疾掠而行,轻捷胜过最善跑的猎豹,以极快的速度翻越一座座祟山峻岭。左卿辞却越来越惊,她的肌肤烫热灼人,呼吸浊重不堪,异样十分明显。
    云落!
    她似乎陷入了滞态,仍在极速奔掠。
    不详的感觉更为鲜明,左卿辞提高了声音,云落!
    她呼吸越发滞重,身形依然迅捷。
    左卿辞手臂一紧,阿落!
    这一声仿佛抽掉了某种支柱,她忽然倒下去,失控的惯xing让两人沿着山坡猛烈的滚落,左卿辞搂着她,尽量避免树枝和坚石撞上她的头和脊背,一番天旋地转,直到撞上一株残桩才息止下来。
    左卿辞从未这般laacute;ng狈,浑身骨节无一不疼,苏云落的境况更糟,他只看了一眼,心已经沉了底。
    她的脸色呈现出异常的嫣红,唇角凝着一点紫痂,半睁的瞳眸焕散无力,跟着太阳走
    他扣着她的脉没有回应,她的睫毛颤了一下,用最后一点力气推他。我饮了蛇血救不了走
    从她唇边拭下gān涸的紫血,左卿辞指尖冰凉。
    金蛇自幼与星叶为伴,全身无一不是至毒,她啮咬之时不知沾了多少,又快速奔掠,更是加剧了毒xing发作。她的身体已动不了,美丽的眼睛望着他,依稀盛着眷恋和忧虑,嘴唇轻微的一张,靠得极近才能听清几个字,阿卿要活
    教中的奴卫用了一整日的功夫攀绕到崖下,搜遍四周,不曾寻到半片尸体或断肢,连血迹也无。入网的猎物从眼皮底下逃去,甚至连带圣宠金蛇殒命,阿兰朵气得发了狂,她祭起秘术,bī出一口心头血喷在古笛上,开始长久的chuī奏。
    一群奴卫伏地而跪,风拂起阿兰朵丝丝缕缕的断发,红唇带血,明眸燃着怨毒的火焰,犹如远古的女神。无形的声波散出去,影响山林每一个生灵。
    野猴在林间焦燥的跃动,laacute;ng群紊乱的长嚎,熊罴bagrave;o怒的捶打巨树,长蟒和蛇群在林间出没,越来越多的走shograve;u红着眼狂乱奔走,攻击一切陌生的气息,首当其冲的就是来不及躲入寨子的昭越人。
    再qiaacute;ng悍的猎手也对抗不了chaacute;o水般疯狂扑上来的野shograve;u,骇极奔逃的人被活生生撕扯咬碎,惨号声响彻山林,密密的深林变成了一个可怕的杀场,浓烈的血腥气扩散,刺激得群shograve;u更为凶bagrave;o,成群结队的攻袭。
    苏云落仿佛沉在深蓝的大海,有时海面会起伏晃动,但有某种温暖qiaacute;ng健的物体包围着她,隔阻了冰冷的黑暗,这样的梦极罕有,她舍不得醒,可风lagrave;ng越来越大,终于让她睁开了眼。
    山林幽暗,她的眼睛也有些模糊,好一会才看出四周伏着不少野shograve;u的尸体,自己正被人背负着在林中缓慢的行进。
    嘴里不知怎的很腥,背负者熟悉的气息又让她安心,迟钝的大脑半天才反应过来,阿卿
    左卿辞微微一震,停了步子将她解下来,沾血的手托起她的脸,借着昏暗的天光察探她的面色,醒了?你觉得怎样?
    她很奇怪自己居然还活着,眼睛不受控制的盯住他的腕,那一处染着血,几根布带凌乱的绑扎。
    被一只未死透的豹子咬了一口,已经上过药。大概是耗力过度,他的脸庞有些苍白,轻描淡写的带过,见她暂时无恙,将她负起来继续前行。阿兰朵大概是发了疯,动用了某种秘术,驱得林中的走shograve;u胡乱攻击。
    没有路的山林极难行走,何况他背上还负着一个人,更为不易,臂上手上都擦出了不少伤口,她忍不住提醒,阿卿自己走
    他用未受伤的手将她的身子往上托紧,少说点话,等我没力气了,自然会将你扔下。
    他其实已经乏透了,身上全是汗,脚步迟缓螨跚,时不时滑跌。她岂会看不出,但此时说也无用,蔫蔫的伏在他肩上,半晌低唤了一声,阿卿
    他踩过错杂的古藤,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攀着岩石翻越一处土坎,汗珠顺着鬓角滑下来,她很想替他擦一擦,可是通身全无力气,见他温润的指甲在攀抓中翻裂,泥血相混,渐渐的眼中蓄满了泪,一滴滴落在他的颈上。
    左卿辞确实没了平日清雅从容的风仪,此刻满身疲累,胸腔险些喘不过气,终于在一棵巨树旁停下,侧头看了一眼,淡淡道,傻子,哭什么,这还没到最后。
    远处隐隐有种奇异的声音散过来,夹杂着各种shograve;u类的嘶叫,他闭目静听了一瞬,解开绑带将她放在树旁。这棵巨树生得极大,树身有一个中空的树dograve;ng,他将一种药粉倾在树周围,把树dograve;ng中的腐叶掏空,扯了两三片蕉叶垫上,然后将她塞进树dograve;ng,自己也挤进来,划破手臂,以鲜血涂满最后一片蕉叶,借助污泥封闭了dograve;ng口。
    待一切布置完毕,shograve;u群的声lagrave;ng也越来越大。
    狭小的树dograve;ng内,两人紧紧相贴,左卿辞在她耳边开口,带着倦极的喑哑,阿落知不知道山中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她猜不出,他接着说下去,还记得蝎夫人的啮心蚁?这些野shograve;u全都发了狂,阿兰朵用秘法驱动了无数蚂蚁,钻进它们的鼻子、耳朵、甚至脑子。刚才那一带,我将围攻的野shograve;u都杀了,毒也要耗尽了,现在将最后一种散在四周,让野shograve;u闻不出我们的气息。
    大地的震颤越来越近,左卿辞抵着她的额,沉沉道,林中还有一种褐huaacute;ng色的蚂蚁,所到之处一切活物都能啃成白骨,驱得shograve;u群chaacute;o水一样奔逃,为了躲开它,我才走了这么远,如今没力气了,我们赌一把,我的血液与常人不同,就试试它能不能避过褐蚁。
    这样匪夷所思的驭shograve;u之术,苏云落闻所未闻,混沌中生出了绝望。浩莽的丛林一望无涯,谁知道shograve;uchaacute;o蚁chaacute;o泛滥至何时,纵然避过一时,她身染剧毒,他也力竭,如何走得出去,终是难逃一死。
    左卿辞仿佛看透了她的心,搂着她的臂一紧,在耳边低喃,不怕,撑下去,等赤魃和阿兰朵
    轰然的震响湮灭了他的声音,成千上万的野shograve;u从巨树旁奔过,大地在摇晃,犹如置身怒涛中的小舟,可怕的声威足以让胆小者心神俱裂。树dograve;ng口,染血的蕉叶透出浅褐的光,时而掠过模糊的shograve;u影,隔开了凶bagrave;o的世界。
    他大概从未这般耗力,衣服全汗透了,连带树dograve;ng内一片暖热,她一点力量也没有,倚在他怀里气息朦胧。即使最后被蚂蚁分食,她也没有任何怨恨,只是忽然很舍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