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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一寸相思》 秦尘漫道,大约是想说动公子回府。
白陌也隐约有所感,这次要在金陵过年,不回府说不过去,可真要是应了,只怕麻烦更多。
其中的利害没人比公子更清楚,秦尘懒于多想,香要烧完了,稍后进去换一换,顺便把新得的蜜柑拣几个送上去,晚上加一道剪云斫鱼羹。
这时令的蜜柑不仅昂贵,更非一般人能购得,白陌啧了一声,也不知公子这次能新鲜多久,要是最后弄得崔家九妹一般要杀人,你可得当心了,屠神都死在她手上,那件奇怪的兵器不好应付。
秦尘白了他一眼,弹起一块银炭,击在对方额上啪然一响。
暖榻上的妇人肤白貌美,半身覆着裘毯,带着长年养尊处优的气度,手边缠着一串玉佛珠,他还是不肯应?
屋子门扉紧闭,香熏得极浓,几乎让人有些恶心,左/倾怀早已习惯了这种味道,垂手而立,目光落在足尖,大哥最近受了些寒气,不便见人。
戴着金甲的指缓缓捻过玉珠,妇人的神态有一种矜贵的傲慢, 过几日再去请,既然是一家人,怎么偏要独居在外。
是。左/倾怀只应了一个字。
多带些朋友,让他们也帮着劝一劝。妇人的话语盈着淡淡的不屑,见府而不入,知亲而不敬,这是什么道理。不管他立了多大的奇功,总为人子,若是连亲长都无视,不知礼数,不明孝悌,我看他也不配再姓左。
左/倾怀在这个房中一贯的惜言如金,不到不得已不开口。
妇人静了一会,轻哼一声,早年他体弱,我也是极疼这孩子,后来不知被什么人劫去,病愈归来却被教得妄行无礼。侯爷大概是惊喜过度,什么都纵着他,我身为嫡母,不能放任不理,你可问过当年带走他的是谁?
左/倾怀字斟句酎,仅说是拜了一个山野师父,并未道出是什么人。
一旁的侍女奉上汤药,随身的嬷嬷接过来送至案边,妇人没有理会,听说在涪州出了些不合礼数之事?可是真的?
这是在问试剑台上的事了,左/倾怀尽量小心,是有些意外,大哥风采不俗,引得胡姬戏弄了一番。
这样的回答显然无法令人满意,妇人端起药碗,指尖搭在盖上,冷淡道,你翅膀硬了,什么话都不爱说,是不是瞧着我半瘫了,什么也管不了,索xing当我是个聋子。
左/倾怀一身冷汗,立即跪下来,不敢申辩,孩儿不敢。
妇人又疏淡的笑了,对着身边的嬷嬷道,这孩子怎么说跪就跪,我不过抱怨一句,要教外人见了,只怕还以为他受了什么刻薄。
左/倾怀愈加不敢抬头,孩儿行事无方,母亲教导自是应该。
妇人慢慢饮了药,侍女们依序服侍清茶漱齿,拭手整衣,忙碌了好一会,最后又含了一片丁香,妇人才缓缓道,起来吧,你若能领会,也不枉我一片苦心。侯爷近期似乎在为你们斟酌婚姻之事,你可有心仪的姑娘?不妨与我说一说。
左/倾怀心一跌,捺住不安,大哥的事为先,我还不急。
你也不小了,可惜我身骨不佳,不然早该为你cao办了。妇人眉宇微舒,威严稍减,显出两分慈和,六王的嫡女年方及笈,不仅家世出众,xing子也是婉淑柔和,与你年貌相当,觉着如何。
六王?左/倾怀暗中吸了口气,试探道,六王门第何等尊贵,孩儿只怕配不上。
妇人略现满意之色,你是侯府嗣子,将来是要袭爵的人,如何配不上,不必妄自菲薄,只要谨守本份,我自会为你徐徐图之。
左/倾怀默然,唯有低声应是。
这些琐事就无需劳动侯爷知晓了,先让他回来,与那些山野人断了纠缠,省得弄出笑话折损了侯府的声名。短暂的和缓消失了,妇人不冷不热道,靖安候府可不是没规矩的地方,等人进来,我再细细教吧。
左/倾怀辞出去了,妇人望着他的背影,目中透出厌恶和轻鄙。
一枚长成的棋子却有自己的心思,忘了身份和恩主,已然是最大的罪衍,妇人默然了一会,淡道,候爷想荐他入光禄勋?替我拟书给皇兄,就说他还太毛燥,行事无方,适宜再磨一磨。
嬷嬷和声应了,又禀道,公主,依时辰该炙足了。
妇人的脸庞yīn云顿起,抗拒中带着说不出的烦憎,最终还是点了一下头。
宫嬷揭开安华公主膝上覆的紫裘,锦绣衣料如霞光绚丽,奢华尊贵。随着袜子褪去,露出妇人一双养护极好的脚,两名侍女摆上熏炉,用玉片挑出紫色的药膏,炙化了抹上足底,又用烫热的银杵着力按揉。
异样的恶臭从炙软的药膏散出,安华公主痛得脸庞扭曲,五官狰狞,将身畔的小侍婢拉过来又掐又抓,小侍婢不敢反抗,更不敢出声,疼得浑身颤抖。妇人犹不解恨,拾起银针重重的戳她的手,鲜血飞溅出来,一应侍女垂首恍若不见,满室唯有妇人的粗喘。
足足炙了小半个时辰,侍女收了药具,捧来银盆为妇人沐足,小侍婢忍着泪跪行退出,地上的血也被迅速抹净。更浓的熏香压住了室内的恶臭。
安华公主一身汗水淋漓,倚在榻上好一阵才回复元气,侍女捧过银盆,不知是否水温稍异,妇人猝然厉斥,叫人将侍女拖下去责打,又抓过一旁的玉盏砸了个粉碎,眉间的煞气骇得一屋子人跪伏于地,个个面无人色。
僵了一刻,年长的宫嬷小心翼翼的劝慰,待公主容色稍倦,这才将下人斥退,细细的为妇人重梳发髻,口中低劝,公主受苦了,唯有这个法子能通畅经络,不得不忍耐些许。
安华公主迫于病势,日日与恶臭为伴,自觉连肌体呼吸都带上了臭气,越发燥怒,声音蕴着激气所致的尖锐,咬牙切齿道,以前只是膝盖疼痛,如今连腰下都动不了,越发严重了,宫里的御医半点用也没有,真该砍了他们!
宫嬷闭口不言,梳发的手越发轻柔,不敢有一丝疏漏。
安华公主数年前得了一种怪病,从足趾开始疼痛难当,寝食不安,宫中的御医束手无策。虽然传说江湖中有一处方外谷医术jīng绝,可里面的医师从不出谷,又隔着迢迢山水,金枝玉叶的公主不可能冒险前去,唯有在民间遍请良医。好容易重金悬赏觅来一张古方,按上载的药炙之法施为,尽管炙的时候如万针戳刺,炙过之后尚可维持数个时辰无痛。
然而一日三炙仅能治标,压不住足痹之疾向上蔓延,初时的不良于行已经变为必须倚榻斜卧,来日更不乐观,加上每一天的施治如同苦刑,无怪公主的脾气日渐恶劣,bagrave;onuuml;egrave;无常。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前男友出场,哦呵呵呵
☆、前尘债
称病多时的左卿辞终于见了一回客。
在左/倾怀看来,这位兄长不仅未现病态,反是俊颜生辉,风华更胜平日,眉梢仿似带着三分轻讶。雪后游湖?这时节会不会冷了些。
左/倾怀一肚子心事又无法言说,qiaacute;ng作欢颜道,大哥或许不知,金陵一地的景致,以雪后为最,画舫以琉璃为窗,寒气不侵,加上银炭火炉,温玉暖席,即使严冬也不致受冷。马车就在府外候着,只等大哥登船赏景,边叙边游,也算冬时雅聚。
左卿辞的视线收入对方的神qiacute;ng,微微一笑,居然应了。既然倾怀如此美意,却之反为不恭,你且在此暂候,容我稍事休整。
只要他肯去,左/倾怀已经是额手称幸,何况仅是小候,立刻如释重负的应了。
左卿辞转回卧房,室温骤暖,一个玉人拥着白狐软氅,蜷在榻上研究半局双陆,看的很认真,丰盈的墨发松散的披在肩上,狐毛边缘露出皎白的足趾。见他归来,她抬起睫,深目有一点恍然,我知道你是怎样赢了。
他笑而不语,走过去握住她的足趾,这几天的药水沃体极具良效,连冻伤的旧痕都消失了,触手柔腻如软玉。他的指沿着足踝一路滑上去,她大概觉得痒,踢开他又缩回狐氅内。
双陆盘乱了,他揽住她,唇舌间厮磨良久才放开,语气有点惋惜,云落,陪我出去一趟。
她的呼吸有些不稳,然而很快清醒过来。现在?我的夜行衣?易容的东西也不在。
不用那些。他笑了笑,掀开屋角一只半人高的黑漆衣箱。
浓密的乌发束成一条长辫,绚丽的蜀锦华光盈动,裁作高领窄袖的胡服,腰身掐得极好,配上雪绒小蛮靴,别致而俏丽。
这一箱衣服jīng致华美,均是当季新裁,却又意外的合身,她在镜前觉得不妥,这衣服太显眼了,我在涪州露过身份,人人都知道我是胡姬。
左卿辞也换了一身湖青华服,束玉冠,更显清俊非凡。闻言打量了一眼,似乎嫌太素,拈起一枚辫饰系上她的发结,两枚硕大的明珠镶着通红的珊瑚坠,与覆面薄纱的纹饰相映生辉,添了几分贵气。
欣赏了一会他放开手,漫然中透着矜傲,那又如何,谁敢当面动我的人。
她依然蹙着眉,望着镜子良久不语。
左卿辞按下铜镜,一派悠然的笃定,我每次出入必携胡姬相伴,金陵人士早已司空见惯,只要不动武功,绝不会有人猜出你是谁。
她怔了怔,目光掠过绚美的衣裳,又看向那只半人高的衣箱。满箱锦绣流光焕彩,小衣、中衣、外衫裘氅无不齐备,打开的饰匣满眼宝光盈耀,钗环珠饵件件名贵雅致,全不知他是何时置下。
在她身侧,俊颜淡淡一笑,仿佛一切都逃不出掌控。
雪后的玄武湖银妆素裹,不见chūn风十里的旖旎盛景,唯见一色冰清的明净。湖中大大小小的游船甚多,湖澜美景映着雪色天光,烟波堤柳尽化了玉树琼枝,远山凝秀,近亭飞霜,恍若月界寒宫。
这幢画舫去年才落成,内里铺设雅致,载了十余名友人,邀了琴师歌姬,甚至还有妙仙楼的名厨亲烩的席面。美酒佳肴,丽人佳景,又有丝竹雅乐赏心,说不尽的风流自在。
歌姬软曲莺声,舞姬云袖娉婷,舫中气氛欢悦而轻松。中心人物当然是左卿辞,拜前几次参与的游宴所赐,这一次列席的金陵世家子多半曾照过面,不外是一些场面上的应付,左卿辞自是游刃有余,一应宾客俱是开怀。
虽然他在旁人眼中略显神秘,但仪容着实过于出色,连偏好胡姬的传闻也格外风雅。满船美人,一多半都在留意这位贵公子,可惜他仅是与来客把酒谈笑,能近身的女子唯有随行的胡姬。
那位胡姬深目长睫,身形轻灵曼妙,衣饰jīng雅。尽管掩去了半张脸,依然吸引了不少好奇的目光,暗暗逡巡面纱下的轮廓,猜度是何等绝色。
比起船上莺莺燕燕的喧笑,胡姬异常安静,不言不看,仅在一侧执壶倒酒。即使有美人倚近左公子也不阻止,反而是另一个随侍的少年上前斥开,几番下来,连倚红楼千娇百媚的花魁都折了颜面,再无人敢自讨没趣。
酒过三巡之后,船到湖心,众人各自随意,有人赏雪吟诗,有人投壶较技,也有人盛赞曲词,或与姬人嬉闹,左/倾怀终于在无人留意之际切入了正题。
左/倾怀问的艰难,又不能不说,大哥打算何时回府?年节将至,一家人分散也不像样。
左卿辞漫然把盏,将饮未饮,静了一刻没有答话。
左/倾怀深躬一礼,我已整好院落,大哥归来立时可居。
左卿辞终于有了反应,一手扶起他,俊颜和熙,倾怀一番心意,令人愧煞,我如何能受。
左/倾怀知他必有顾虑,大哥要是怕不惯,我愿抵足而眠,与大哥同餐共饮,日日相伴。
左卿辞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左/倾怀索xing把话说开,我虽是被挑选入府,成长全仗父亲训持教引,一直深以为感。后来有幸在涪州相见,虽无血脉之缘,心下仍觉得十分亲近。请大哥恕我直言,你平安归来是合府之幸,但一味蛰居别业,不拜亲慈,难免引来流言,再拖下去有害无益,大哥可曾想过。
左卿辞波澜不动,掠了一眼满船笙歌和静湖远山。金陵世族公子集于此舫,若我不肯,倾怀可会当着众人之面求请?
那双jīng致的长眸映着天地茫茫雪色,似笑非笑,仿佛看透了一切。
左/倾怀胸臆蓦然一紧,几乎无言以对,半晌涩然道,我安排友人相伴,仅是希望有足够的诚意请动大哥出行。至于肯不肯回府,全在大哥心意之间,挟众以求,非君子所为。
船头隐隐传来阵阵喧哗,呼叫之声不绝,这一方格外安静,□□怀眉目坦dagrave;ng,与左卿辞对视毫不闪躲。
左卿辞凝视半晌,略一点头。好一个非君子所为,倾怀在两难境地仍能存有真xing,可谓不易。
这一句直接点破,左/倾怀蓦的心酸,一时无言以对。
左卿辞又道,既然你直言,我也不作虚辞,其中利害gān系我亦有所思及,待手边事尽,年前自会有所安排,还望倾怀不要催促。
左/倾怀原以为无望,突然听到这句模糊的承诺,喜动颜色,大哥只要肯回府,怎样都好。
左卿辞薄薄一晒,尽了杯中酒。
左/倾怀心事既去,顿时放松了不少,正要再叙几句把话问清,几个友人笑呼过来,将他拉去了船头,原来竟是逢上了翟双衡与楚寄,这两人也在陪友伴游湖,见靖安侯府的旗帜便令船夫驶过来,上演了一出相见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