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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东宫

    顾剑听了这话,往后退了一步,我只觉得他眼底满是怒火,更有一种说不出的悲哀?可是我早已经心一横豁出去了。这番话我咋就想说给顾剑听,李承鄞对我好也罢,不好也罢,为了西凉我嫁给他,他又在最危险的时候推开我,我实实不应该背叛他。
    我说道:你走吧,我不会再求你救阿渡。
    他忽地笑了笑:小枫原来这是报应。
    他伸出手去,将阿渡扶起来,然后将掌心抵在她背心,替她疗伤。
    一直到天色黑下来,顾剑还在替阿渡疗伤。我就坐在门口,怕有人闯进去打扰他们。不过这几天都没怎么睡,我靠在廊柱上,迷迷糊糊都快要睡过去了,
    幸好只是盹着一会儿,因为我的头磕在廊柱上,马上就惊醒过来。顾剑已经走出来,我问他:怎么样?
    他淡淡地道:死不了。
    我走进去看阿渡躺在那里,脸色似乎好了许多,不由得也松了口气。
    我再三地谢过顾剑,他并不答话,只是从怀中取出一只药罐给我:你说李承鄞受了很严重的外伤,这是治外伤的灵药,拿去给他用吧。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这么好心,也许我脸上的表qíng有点儿狐疑,他马上冷笑:怎么,怕我毒死他?那还我好了。
    我连忙将药罐揣入怀中:治好了他我再来谢你。
    顾剑冷笑了一声,说道:不用谢我,我可没安好心。等你治好他,我便去一剑杀了他,我从来不杀没有丝毫抵抗之力的人,等他伤好了,便是他送命之时。
    我冲他扮了个鬼脸:我知道你不会的啦,等他的伤好了,我一定请你喝酒。
    顾剑并没有再跟我纠缠,长袖一拂,转身就走了。
    话虽这么说,但我还是把那瓶药拿给御医看过,他们把药挑出来闻闻,看看,都不晓得那是什么东西,也不敢给李承鄞用。我犹豫了半天,避着人把那些药先挑了一点儿敷在自己胳膊上,除了有点儿凉凉的,倒没别的感觉。第二天起chuáng把药洗去,皮肤光洁,看不出任何问题。我觉得放心了一些,这个顾剑武功这么高,绝世高人总有些灵丹妙药,说不定这药还真是什么好东西。到了第二天,我趁人不备,就悄悄将那些药敷在李承鄞的伤口上。
    不知道是这些药的作用,还是太医院的那些汤药终于有了效力,反正第四天huáng昏时分,李承鄞终于退烧了。
    他退了烧,所有人都大大松了口气,我也被人劝回去睡觉。刚刚睡了没多久,就被永娘叫醒,永娘的脸色甚是惊惶,对我说道:太子殿下的伤qíng突然恶化。
    我赶到李承鄞的寝殿里去,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太医们看到我来,连忙让出了一条路。我走到chuáng边去,只见李承鄞脸色苍白,呼吸急促,伤口之外渗出了许多huáng水,他仍旧昏迷不醒,虽然没有再发烧,可是呼吸越来越微弱了。
    太医说:殿下肺部受了伤,现在邪风侵脉,极是凶险。
    我不知道是不是那些伤药出了问题,可是殿中所有人都惊慌失措,皇帝也遣人来了,不过现在太医束手无策,亦无任何办法。我心里反倒静下来,坐在chuáng前的脚踏上,握着李承鄞的手,他的手很凉,我将他的手捧在手里,用自己的体温暖着他。
    太医们还在那里嗡嗡地说着话,我理也不理他们。夜深之后,殿里的人少了一些,永娘给我送了件氅衣来,那时我正伏在李承鄞的chuáng前,一眨也不眨眼地看着他。
    他长得多好看啊,第一次看到李承鄞的时候,我就觉得他长得好看。眉毛那样黑,那样浓,鼻子那样挺,脸色白得,像和阗的玉一样。但李承鄞的白净并不像女孩儿,他只是白净斯文,不像我们西凉的男人那样粗砺,他就像中原的水,中原的山,中原的上京一样,有着温润的气质。
    我想起一件事qíng,于是对永娘说:叫人去把赵良娣放出来,让她来见见太子殿下。
    虽然赵瑟瑟已经被废为庶人,但我还是习惯叫她赵良娣,永娘皱着眉头,很为难地对我说:现在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赵庶人的事又牵涉到皇后奴婢觉得,如果没有陛下的旨意,太子妃还是不要先
    我难得发了脾气,对她说:现在李承鄞都伤成这样子了,他平常最喜欢赵良娣,怎么不能让赵良娣来看看他?再说赵良娣不是被冤枉的么?既然是冤枉的,为什么不能让她来看李承鄞?
    永娘习惯了我李承鄞李承鄞的叫来叫去,可是还不习惯我在这种事上摆出太子分的派头,所以她犹豫了片刻。我板着脸孔表示不容置疑,她便立时叫人去了。
    许多时日不见,赵良娣瘦了。她原来是个丰腴的美人,现在清减下来,又因为庶人的身份,只能荆钗素衣,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她跪下来向我行李,我对她说:殿下病得很厉害,所以叫你来瞧一瞧他。
    赵良娣猛然抬起头来看着我,眼睛里已经含着泪光。她这么一哭,我嗓子眼儿不由得直发酸,说道:你进去瞧瞧他吧,不过不要哭。
    赵良娣拭了拭眼泪,低声说:是。
    她进去好一会儿,跪在李承鄞的病榻之前,到底还是嘤嘤地哭起来,哭得我心里直发烦。我走出来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来,仰头看着天。
    天像黑丝绒似的,上面缀满了酸凉的星子。
    我觉得自己挺可怜,像个多余的人似的。
    这时候有个人走过来,朝我行礼:太子妃。
    他身上的甲胄发出清脆的声音,很好听。我其实这时候不想看见任何人,可是裴照救过我好几次,我总不好不理他,所以只好挤出一丝笑容:裴将军。
    夜里风凉,太子妃莫坐在这风口上。
    是挺冷的,我裹了裹身上的氅衣,问斐照:你有夫人了吗?
    裴照似乎微微一怔:在下尚未娶妻。
    你们中原,讲究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其实这样最不好了,我们西凉如果qíng投意合,只要打下一对大雁,用布包好了,送到女孩儿家里去,就可以算作是提亲,只要女孩儿自己愿意,父母也不得阻拦。裴将军,如果日后你要娶妻,可一定要娶个自己喜欢的人。不然的话,自己伤心,别人也伤心。
    裴照默不作声。
    我抬起头来看星星,忍不住叹了口气:我真是想西凉。
    其实我自己知道,我并不是想西凉,我就是十分难过。我一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西凉。
    裴照语气十分温和:这里风大,太子妃还是回殿中去吧。
    我无jīng打采:我才不要进去呢,赵良娣在里面,如果李承鄞醒着,他一定不会愿意我跑进去打扰他们。现在他昏迷不醒,让赵良娣在他身边多待一会儿吧,他如果知道,只怕伤也会好得快些。
    裴照不再说话,他侧身退了两步,站在我身侧。我懒得再和他说话,于是捧着下巴,一心一意地开始想,如果李承鄞好起来了,知道赵良娣是被冤枉的,他一会很欢喜吧。那时候赵良娣可以恢复良娣的身份了,在这东宫里,我又成了一个招人讨厌的人。
    起码,招李承鄞的讨厌。
    我心里很乱,不停地用靴尖在地上乱画。也不知过了多久,永娘出来了,对我悄声道:让赵庶人待在这里太久不好,奴婢已经命人送她回去了。
    我叹了口气。
    永娘大约瞧出了我的心思,悄声耳语:太子妃请放心,奴婢适才一直守在殿下跟前,赵庶人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哭泣而已。
    我才不在乎她跟李承鄞说了什么呢,因为哪怕她不跟李承鄞说什么,李承鄞也是喜欢她的。
    裴照朝我躬身行礼:如今非常之时,还请太子妃保重。
    我偷懒地站起来,对他说:我这便进去。
    裴照朝我行李,我转过身朝殿门走去,这时一阵风chuī到我身上,果然觉得非常冷,可是刚才并不觉得。我忽然想起来,刚才是因为裴照正好站在风口上,他替我挡住了风。
    我不禁回头看了一眼,裴照已经退到台阶之下去了。他大约没想到我会回头,所以正瞧着我的背影,我一扭过头正巧和他四目相对,他的表qíng略略有些不自在,好像做错什么事似的,很快就移开目光不看我。
    我顾不上想裴照为何这样古怪,一踏进殿里,看到所有人愁眉苦脸的样子,我也愁眉不展。
    李承鄞还是昏迷不醒,御医的话非常委婉,但我也听懂了,他要是再昏迷不醒,只怕就真的不好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李承鄞的手搁在锦被上,苍白得几乎没什么血色。我摸了摸他的手,还是那样凉。
    我太累了,几乎好几天都没有睡,我坐在脚踏上,开始絮絮叨叨跟李承鄞说话,我从前可没跟李承鄞这样说过话,从前我们就只顾着吵架了。我第一回见他的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是大婚的晚上,他掀起我的盖头,那盖头盖了我一整晚,气闷得紧。盖头一掀起来,我只觉得眼前一亮,四面烛光亮堂堂的,照着他的脸,他的人。他穿着玄色的袍子,上面绣了很多jīng致的花纹。我在之前几个月,由永娘督促,将一本《礼典》背得滚瓜烂熟,知道那是玄衣、纁裳、九章。五章在衣,龙、山、华虫、火、宗彝;四章在裳,藻、粉米、黼、黻。织成为之。白纱中单,黼领,青褾、禩、裾。革带,金钩暐,大带,素带不朱里,亦纰以朱绿,纽约用组。黻随裳色,火、山二章也。
    他戴着大典的衮冕,白珠九旒,以组为缨,色如其绶,青纩充耳,犀簪导,衬得面如冠玉,仪表堂堂。
    中原的太子,连穿戴得这么有名堂,我记得当时背《礼典》的时候,背了好久才背下来这段,因为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我想那时候我是喜欢他的,可是他并不喜欢我。因为他掀完盖头,连合卺酒都没有喝,转身就走掉了。
    其实他走掉了我倒松了口气,因为我不知道跟一个陌生的男人,睡不睡得惯。
    用娘那天晚上陪着我,她怕我想家,又怕我生气,再三向我解释说,太子殿下这几日伤风,定是怕传染给太子妃。
    他一伤风,就是三年。
    在东宫之中,我很孤独。
    我一个人千里迢迢到这里来,虽然有阿渡陪着我,可是阿渡又不会说话。如果李承鄞都不跟我吵架,我想我会更加孤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