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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犹带昭阳日影来

    姓徐的这些把戏,他还能不知道。
    不过看在皇后无所出,才起了这些心思。
    送来一个又一个,不过就是为了能让他们徐家的女人身上得个龙种,立成太子。
    尚睿微微一笑,将纱帐拉了下来
    翌日,尚睿待明连为他穿戴妥善之后,淡淡道:你去给洗衣房说一声。而且从今天起重新给他想了想回身问女子道:你叫
    奴婢叫文娇,徐文娇。
    尚睿嘴角不易察觉地笑笑,还是姓徐啊。
    重新给文娇找个住处,册封之事回宫问过皇后再说。语罢,再不回头,在那女子期盼的目光中只身离去。
    他昨日毫不费力地就能记住那些士兵的名字,同样也可以在转身之间便忘掉这个女人的一切,仿佛文娇二字就从未在他生命中出现过。
    围狩回京的路上,田远突然问贺兰巡,巡兄,你觉得我们辅佐的这位皇帝真的会是一代圣君么?我们的眼光不会有错么?他越对尚睿了解,就越觉得这个男人也许忽然会有一天将皇袍一扔就不gān了。
    贺兰巡看出田远的心思,晒道:那也是皇上的选择。
    ***
    盛夏之时,朝中爆出一件大案。
    九卿之一的太仆司务慕容奉被查与西域反叛的邪教有染,私通逆谋。其信件物证均被御史衙门查获。
    贺兰巡在朝堂上听到这个消息,微微一震,悄悄地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尚睿。尚睿说道:此案jiāo予御史台撤查。面色平静,答话如例行公事般,结果通报皇太后。
    慕容奉乃慕容家长子,自小与一gān皇子一同长大,太学院的时候还是魏王尚权的伴读。后来尚睿登基,八皇子魏王分封边域,慕容家也失了势。不过慕容奉在朝兢兢业业,十年一过也做了个二品大员。
    这样的人被告逆谋,颇为蹊跷。
    尚睿隐约觉得有些不祥。即使如此,他也无可奈何。他不过是一个手无兵权,整天坐在朝堂上管些无聊琐事的傀儡罢了。
    半月后,事qíng果然如尚睿担忧的那般,慕容奉的背后是魏王尚权。
    数月前偷偷回京向皇帝密报襄王动向的魏王尚权。
    听了贺兰巡从御史台了解的案qíng,尚睿脸色一僵,些许qíng绪从眼中一闪而过。尚权乃先帝第八子,与尚睿年纪最为接近,所以也合得来。
    以魏王懦弱的xing格,逆谋二字对他来说几乎不可能。
    这不过是徐家的又一个铲除障碍的计策。
    他明明知道却无能为力。
    晌午,尚睿正在御书房的偏殿小睡,为着魏王之事辗转反侧,忽然听到殿外嘈杂。
    明连压低了嗓子道:大殿下,世子殿下请回吧,皇上在休息,要是被扰了可担待不起。
    尚睿沉声唤道:明连,让他们进来吧。然后便命人起帐,穿了衣服。
    儿臣参见父皇。
    微臣参加皇上,吾皇安康。
    两个孩子毕恭毕敬地行了礼。五六岁大的娃娃做起这些来也一板一眼毫不含糊。
    一个是长子冉浚,另一个便是上次赐在他身边的拌读魏王的世子冉鸿。小孩子的来意尚睿已经猜到了。
    冉鸿扑通跪在地上,哭道:叔皇,请您救救我父王。
    冉浚也跟着跪下一起求qíng,父皇,世子在太学院一起陪着儿臣读书,当儿臣是朋友,可是现在他不高兴,儿臣也不高兴,请父皇赦免了八王叔吧。
    尚睿盯着两个泣不成声的孩子,突然就想起了儿时和尚权一起捉弄乾泰殿的宫女,一起受罚,一起向父亲请罪的qíng景。
    尚睿叫明连扶他们起来,问冉鸿道:你知道你父亲所犯何罪?
    冉鸿吸了吸鼻涕,擦着泪水,鸿儿不知,但是圣人言兄弟如手足,鸿儿虽然和大殿下只是堂兄弟,但是他说我若难过他也会难过,鸿儿也是一样。您是皇帝,父王是您的哥哥,无论多大的罪,不都天子说了算么。
    尚睿转头问冉浚,你也这么认为。
    冉浚虽然焦虑倒是有规矩许多,胖胖的小手合拢一揖,回父皇的话,儿臣在想,父皇失去手足的时候,会比儿臣见到鸿哥哥哭泣还要难过么。
    尚睿闻言,淡然一笑,摆摆手让太监们把俩人带了下去,对明连说:让雏息宫看管大皇子和世子的太监们去禁房各领二十棍,罚三个月月钱。
    人去之后,尚睿更加难眠索xing继续坐到御岸前看折。
    外面的知了在树上不停地叫嚷,加了两个冰盆依然觉得热。他烦躁地解衣襟上翻覆jīng致的盘扣,手指一用力扣子便扯坏了。
    冰镇的白茶被他喝了一口随即重重地放在桌上。
    明天再让朕听见外面树上的蝉叫,小心你们的脑袋!尚睿恼道。
    伺候的太监唯唯诺诺的应着,接着马上就叫人去取长竹秆子赶知了去。
    旁边的明连明白,适才两个孩子的一番稚嫩之言,字字击在皇帝的心里。
    翌日,尚睿来到妗德宫,皇后察觉了他的异样,轻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尚睿将脸埋在皇后的发中,喃喃道:潇湘帮帮朕吧,他们会杀了他的。声音呢喃,好像在用孩子xingqíng在撒娇一般。
    他一出口,皇后便知道尚睿说的是魏王逆谋之案。
    倘若这朝野上下还有什么人能和徐姓一门抗争的话,那便只有他们王家了。当年徐、王联手,成就了尚睿的帝业,而今太后对王家也是颇为忌惮的。
    否则,上次毒药弑君之事不会这么不了了之。但是那已经成了徐、王两家破裂的开始,相互猜忌相互怀疑。
    只是,王家还在观望罢了,举着筹码,观望着局势,是压尚睿还是压外戚徐家。所以她不能帮他,即使他心痛的时候,她也痛如刀绞。但是她不是一个人,不是单单的潇湘,还姓王。王家百年的基业,几百口人的身家xing命、盛衰荣rǔ都关系在她的身上。
    尚睿轻轻地呼吸着潇湘发中熟悉的香气。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向人求助滋味。从来都是别人跪在地上说,皇上息怒,皇上恕罪。而此刻他却在向别人求助。这个别人恰恰是与他斯守十年的妻子。
    以他如此轻狂骄傲的xingqíng,原来以为就是自己死也不会开口的。但是,为了魏王他做了。为了那个小时侯常常对他恶言相向、冷眼鄙视的八哥哥,他居然低了头。
    有时都不知道究竟哪一个才是真正的自己?是淡然一句话就将菁潭郡主押做控制襄王人质的尉尚睿?抑是此刻为了魏王在他重视的女子面前放下骄傲与尊严的尉尚睿?
    她淡然劝道:皇上,倘若魏王爷无罪的话,御史台会给他一个公道的。
    尚睿抬头看了皇后一眼,轻轻地放开她,眼中原本的留恋之色渐渐淡去,朕刚才对潇湘失礼了。
    他的心绪倏地就冷了。
    她不会帮他。
    万兆凡世俗人之中这个与他最亲近,甚至被他视为生命另一部分的女子,依然如一个平常人一样对他说着一番不痛不痒的话。尚睿的心颓然跌落下去。公道么?嘴角无奈一笑,在皇家的权谋之中怎么会有公道,这个词夹在其间不过轻若鸿毛而已。
    所有人都会认为他这个皇帝会是天下间最有权势的男人,殊不知也是最窝囊的丈夫。
    兴许她原本在心中就是对他不屑的。一个比她年幼的丈夫,一个靠她坐稳皇位的丈夫,有什么资本来让她喜欢。
    或许魏创之言不差。他的妻子根本就不爱他吧。
    皇后摒退了所有人,垂目又道:何况皇上,臣妾不但不能帮你,也要劝您千万不要为此事和太后纠缠下去。既然事不关己,皇上还是静观其变吧。
    尚睿闻言突然站起来,盯着皇后半晌。想对着潇湘yù言又止的样子,稍许之后,他忽然一笑,这是潇湘你在对朕表明王家的立场么?
    臣妾没有,王家也没有立场。
    尚睿漠然失笑,你们王家还有选择么?难道你认为可以有朝一日让徐家废了朕,另立浚儿为新帝然后你就能登上太后之位,以保王家万年之盛?你们岂非已经忘了当日的葫蔓之毒?终于要与她摊牌了么。
    一听葫蔓一事,皇后脸色惨白,我没有下毒。
    是谁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太后认为你们姓王的已经危及了她儿子的xing命。自己的儿子她可以废可以立,却容不得别人动他半分,你明白么?尚睿轻轻一笑,那笑容却犹如万年冰封的湖泊,满目寒气。
    皇后一颤。
    她明白,当太后握住她的手说哀家信你四个字的时候她就已经明白了,一切没得选择。若非不是这样,她今日怎么会突然对尚睿说起那些静观其变的话来。爷爷的话没有错,只要那样对尚睿说,以他的聪明睿智马上就会明白。
    他们王家已经下注了。
    越是有风险的赌局,收获才会越大。
    尚睿又缓缓坐下来,自己倒了一杯凉茶,那么王相和朕合作的第一个要求便是要朕旁观魏王的死么?
    他们不过借魏王来试探皇上之心。如今,徐家手握兵权,于魏王一事与之抗衡无非以卵击石。
    尚睿握紧拳头,直到指节发白,指甲陷到ròu里去,许久才放开,好,告诉你爷爷,朕答应。他挣扎了十年,努力了十年,付出了十年,王潇湘与他终究还是回到了这一步,jiāo易而已。
    这一夜尚睿没有在妗德宫留宿。
    临走,尚睿突然觉得不甘,止步回头沉声问道:潇湘,倘若朕不是皇帝,你也不是王潇湘的话,你会喜欢朕么?夜幕下尚睿的眼睛格外闪亮,那是他心中保存的最后希望。
    皇后诧异地抬头看着尚睿的俊颜,须臾垂下脸,轻轻道:倘若皇上当年不是皇上,臣妾也许就不会嫁给皇上吧。
    有时候缘分与感qíng之间穿cha着一种奇妙的丝线。
    若非他不是皇帝,她又不是相府家的女儿,她怎么有机缘嫁给他。
    可是也正因如此,才注定了她不能去爱他。
    确切地说,她的命运便是嫁在这恢弘的妗德宫中,而无论喜帕外面要掀起盖头的人是谁。
    她目睹过徐太后的半生,帝国中的女人即是如此,谁也不能保证她从未爱过先帝,不过却也亲手结束了这个她所爱过的男人的一生,甚至还要一个一个地灭掉他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