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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三生三世枕上书终篇》 在青丘的这两日,她过得有些浑浑噩噩,大多时候坐在房中发呆。她老爹长吁短叹,同她娘亲嘀咕有些受不住她这样文静,她上蹿下跳的活泼时节虽常将他气得眼冒金星,但如今他却怀念她从前那个模样。她娘亲就抹着袖子揩眼泪。
她其实并非要惹她爹娘cao心,她只是在等一个结果,结果出来前她瞧什么都有些恹恹的。
阿兰若之梦里,碧海苍灵中,她觉得帝君对她不像是假的,但为何他不来找她,他就不担心她吗,她想不大明白。
她想得深了,有时会脑袋疼,像锥子从颅骨钻进去似的,一阵一阵疼得厉害。每每疼过,便有些莫名的片段从脑海深处冒出来。
譬如她原本记得当初她掉入阿兰若之梦时,帝君赶来救她,她醒来时帝君说了许多好听话哄她,说当年她做小狐狸时没有认出她让她受了很多委屈都是他的错;她哭着问他为什么换了她的频婆果,他耐心地替她擦眼泪,坦坦dàngdàng地承认因为她说要拿频婆果给小燕做糕点,他喝小燕的醋;她提起姬蘅时,他皱眉答她你怎么会这么想,她同我没什么关系。她就相信了他且原谅了他。
但脑中偶尔出现的片段,却是水月白露林中,一张宽chuáng之上,她同帝君陈qíng他们可能并无缘分,所以分开说不准更好,他却若有所思看着她:没有什么所以了,其实我们已经成了亲,因为小白你,不是喜欢我吗?
明明印象中,阿兰若之梦里她一直晓得息泽便是帝君,偶尔片段闪过,却有苏陌叶来开导她的qíng伤:若你果然喜欢他,不要有压力,可能因你喜欢的本就是那个调调,恰巧帝君同他,都是那个调调罢了。他是谁?若是息泽,她不是从来晓得他们就是一个人吗?
她想不起帝君何时同她说过那些话,也想不起苏陌叶何时开导过她。再用力想,却是想得头痛yù裂,只有抱着脑袋,才有一刻缓解。她娘亲撞见她倒在榻上蜷做一团qiáng忍头痛的模样,大惊之下赶紧请来十里桃林的折颜上神。
而是日已是第三日清晨,早过了她允给东华的两日之期。她苦等两日,终等出一个结果,东华没有来,重霖也没有来。她头疼得厉害。
外头是个暖阳天,折颜上神踩着日光踏进狐狸dòng。
折颜诊过她的脉,又伸手去探她的元神,收手时眼神微动,咳了声打发她娘亲出去替她取些参糖,待房中只有他们两人时方道:你的记忆被人改过,你晓得吗?
她一时听不懂他的话,茫然地摇了摇头。
折颜唉声叹气:能以丹药改人的记忆,放眼八荒也没有几人做得成功,约略不过东华墨渊西方的佛祖再算我一个。墨渊同我再添西方一个佛祖都没道理来改你的记忆。纵然我一向不羁些,但这种有违仙道之事他抬眼看向她,眼中竟也像三日前她爷爷到碧海苍灵劫她时那样,流露出似有似无的怜悯。
折颜从袖子里取出一颗仙丹:你先将这个吞了,我立时开炉再给你炼颗丹,吃了那个大约能将你被修的记忆找回来。
她木然拿起眼前的金丹,对着挨窗而入的日光照了照,轻声道:这颗丹找不回我的记忆吗?那吃这个又有什么用?
折颜一只脚已踏出门槛,闻言回头,又是一声叹息:你同东华,我听你小叔提了,此时出来这桩事也不知对你是好还是不好,他模样似乎十分挣扎,终启口道,那是保胎药,你有孕了。
房中一时静极,那颗金光闪闪的保胎药咕噜噜滚在地上。折颜拾起丹药,缓步走到她身边,将仙丹重搁到她手中,良久,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九日来她未曾掉过眼泪,此时终于哭出来,泪水滑落眼眶,顷刻湿了面颊,却没有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表qíng,只是语中有些微颤,轻声问他:小叔父,你说,他怎么能骗我呢?喃喃地重复,他怎么能骗我呢?
她虽不大爱哭,但每次哭起来,都惟恐不能哭得伤伤心心,好惹人怜闵叫人心疼,此时却面色平静,只是眼泪汹涌,像决堤的天河,涟涟的泪水顺着下颌滴落在水红的长裙上,浸开的水渍就像盛开的一串佛铃。
这九日,着实是太长了。
折颜新炼的灵丹在次日送来,那些真正的记忆重新纳入脑中时,她的心绪却不及预想中那样动得厉害,大约是累了。
她终于想起来,帝君其实从未告诉她为何当初要换她的频婆果,彼时姬蘅说想要,他便给了。他说他同姬蘅没什么,可他对姬蘅的不同她却看得清楚明白。她如今总算有空将这些东西都想一想。
他的确对自己有qíng,可他对姬蘅亦未必无qíng,原本是天上地下最不沾红尘的尊神,到底是她还是姬蘅将他拖入这十丈软红纠缠不清?当日她坠入阿兰若之梦生死一线之时,他选了她。今日姬蘅岌岌可危,他便择了姬蘅。到底是谁看不清自己的真心?
大约他也明白最终选了姬蘅有些对不住她,才无颜来青丘见她罢。
她想她同帝君着实走了一段很长的路,前半段她一个人追着他的背影追得辛苦,所幸后半段老天施恩,才终于叫她将他赶上了。因一开始便是她想要他,所以追得再累她也觉得没有什么。
这段qíng来得这样不易,她从来想的都是要好好珍惜。他误了成亲宴,她心中其实在意得很,但她想她可以装作不在意。爷爷说他同姬蘅的私qíng时,她脑中刹那一片空白,但空白后她想的还是要信任他,至少要听他亲自同她说这件事。
她努力过,她想她给了他足够的时间,只要他能赶来,无论他说什么她都相信。可先爱的人总是卑微。从今往后,这段路,她要一个人走了。
她很累了,也不想要他了。
02
当神仙,其实也很不容易。仙途漫长又孤寂,为了不将日子过得百无聊赖,会做神仙的神仙们,大多都养了个兴趣来寄托qíng怀,譬如太上老君爱炼丹,南极仙翁爱杀棋,白浅上神爱看话本子,就是这个道理。
初初飞升尚来不及养出兴趣来的小仙们,因没有其他事好做,切磋神仙界的八卦水到渠成地就成了他们当上神仙后的第一件要事。但无论听八卦还是说八卦,又有个讲究,八卦的事主需是个识得的人,这个八卦才能说得有兴趣,听得有兴致。小仙们顶聚三花飞升上天后识得的第一位尊神,自然是一十三天的东华紫府少阳君东华帝君。而好巧不巧的是,近两百年八荒四海神仙世界最大的八卦,就是帝君他老人家丢了媳妇儿。
传闻中帝君这位媳妇儿年纪虽小却是个角儿,乃九重天太子妃白浅上神的侄女儿,青丘之国白止帝君的孙女儿,且早在四百年前便承了青丘的东荒君位。两百年前青丘的兵藏之礼上,这位殿下以一把合虚剑藏入亭堂山圣峰,红绫缚眼闯过百人剑阵的风姿曾倾倒众生,八荒美人谱上仅被她姑姑白浅上神压了一头,位列第二。
小仙们听了这个传闻,对帝君这位媳妇儿很是神往,连带着对帝君为何会将他这位媳妇儿搞丢之事也愈加好奇起来,奈何帝君的八卦私底下浅谈尚可,妄议尊神之名却非人人都担得起,诸位皆没胆子深究,只是隐约听说自从那位殿下失踪后,青丘之国同一十三天太晨宫便有些不大对盘。且帝君丢了媳妇儿,这两百年来日日天翻地覆地搜寻,白家丢了女儿,却一直未有什么动静。
白浅上神和善好说话,司命星君陪她老人家喝茶时曾有一问,白浅上神抚着扇子做疑惑状道:失踪?不过是我们白家的姑娘到了年纪都要去历练历练罢了,本上神倒还未曾听说有这种传闻,这个是谁传的,传得也忒不像样了些。
司命星君斟酌着恭敬再问:那凤九殿下是在何处历练,不知上神可否指教一二?
白浅上神就笑盈盈地摊开扇子:白家的崽儿皆是放养,她想要去何处历练便去何处历练,家中一向不管的,你请教本上神,本上神其实也不晓得。
司命星君发了片刻的神,方道:只要殿下平安,小仙便安心了。
八荒传闻中年纪虽小却是个角儿的凤九殿下此时正蹲在凡界的一座小山头拿把菜刀削山药。花,霏,雪,手,打,
她儿子白滚滚今日ròu吃多了有些积食,山下开医庐的老秀才开了张食补方子给她,上头说拿山药熬米粥抑或红糖炒山楂皆可治小儿积食。白滚滚不爱吃甜食,凤九琢磨着红糖炒山楂就算了,待会儿再去山下买点盐巴,把米粥做成碗咸米粥,白滚滚爱吃咸味的。
白浅上神关于凤九失踪实则在历练一说,其实并未诓骗司命。
犹记洪荒时代,在父神开办的供神魔仙妖几族共同进学的学宫水沼泽中,尤为重要的一门学业便是去凡世历练。三千大千世界共有数十亿凡世,每处凡世待一年也要十亿年。幸而当年父神还有点神xing,只随意选了十万处凡世令他的高徒们历练。
相传有此机缘去历练的高徒包括后来的天地共主东华帝君、天族的战神墨渊上神、魔族的始祖女神少绾女君、洪荒第一只凤凰折颜上神,还有凤九她爷爷和她奶奶。
可见这些去凡世历练过的高徒们后来都成了材,且成了大材。
当年凤九承东荒君位时,凤九她爹白奕其实有些短视冒进,一心想招赘个贤婿帮衬她,这一点远不及凤九她爷爷有见识。白止帝君当初其实早已有计较,待过了兵藏之礼后要将凤九亦送去凡世历练历练,一朝为君,靠夫婿有本事算怎么回事,还是得自己手里头有几把刷子。他将这个打算同小孙女提起时,没料到凤九竟然也很赞同,令他颇感欣慰。
但兵藏之礼后却生了些事端。白止帝君仁德,原本打算让神伤的小孙女休整三两年再将她送去凡世,没料到小孙女休整了不过三两日,便自个儿打好了包袱皮前来辞行。见小孙女这样上道且上进,白止帝君自然是准了。临行前送她一个信封并信笺一张,说与之配套的另一个在她姑姑白浅上神处,她一人孤身在外,若有什么要紧事须同家里商量,就拿笔写在信笺上,她姑姑在她那处的信笺上自能看得到。
凤九去凡世前还走了趟冥界,见了见他的朋友谢孤栦,又在冥界幽了三日,拿频婆果给叶青缇做了个身躯,将他的魂魄顺利提出来放进了仙躯中。
按理说三月后叶青缇便能复活,她却没等到他复活那个时候,只请谢孤栦代为照顾,待他醒了且教他一些修行的法门以化去魂中的妖气,三百年后他修行期满将要飞升之时,她再来助他赴九天瑶池洗涤凡尘位列仙阶。这种因奇缘而得以飞升,又须去瑶池洗凡尘的,洗尘之仪必得由予他身躯之人施洗尘礼,这是仙箓宝籍上头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