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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三生三世枕上书

    极目之处,一条不算长阔的花道尽头,剑立一旁施施然盘腿跌坐的紫衣神君不是好几日不见的东华帝君是谁?他怎么这个时辰出现在这个地方,凤九十分疑惑。瞧他的模样似乎在闭目养神,她正打算悄悄行得近一些,蓦然瞧见一双柔弱无骨的玉手从跌坐的帝君身后攀上他的肩,又顺着他的手臂向下紧紧搂住他的腰。女子绝色的容颜出现在东华的肩头,泼墨般的青丝与他的银发纠结缠绕在一处,轻笑着呵气如兰:尊座十年才来一趟,可知妾多么思念,尊座等着多么辛苦
    软语温言入耳,蹲在树上看热闹的凤九没稳住,扑通一声从树gān上栽了下来。女妖一双勾魂目兮明扫过,一双luǒ臂仍钩着东华的脖子,含qíng目微敛,咯咯笑道:八荒不解风qíng者数尊座最甚,同妾幽会还另带两位知已,也不怜惜妾会伤心
    凤九心道,大风的天你穿这么少也不嫌冷,回头一看,才晓得女妖口中的两位是怎么个算法,原来树下除她外早已站了一个人白衣飘飘的姬蘅公主。今日姬蘅公主不仅衣裳雪白,脸也雪白,一双杏眼牢牢盯住花道那头的东华,嘴唇紧紧抿住,神qíng哀怨中带了一丝羞愤与伤怀,容色令人怜爱。羞愤伤怀的姬蘅公主听到女妖的一番话后,木然中转眼瞟了瞟新落下来的凤九,两道秀眉拧得更紧,抬头双望了东华一眼,眼中满是落寞忧伤可巧方才正自闭目养神的帝君此刻恰好睁开眼,林中的狂风带着飞花飘摇,飞花飘摇中,东华向着她二人的方向蹙眉道:你怎么来了?
    用的不是你们,是你。凤九挠着头正要回答,听到身旁的姬蘅泣然yù泣道:奴担忧老师,好不容易找到此处,老师却奴凤九在心中哦了一声,原来东华问的不是她,是姬蘅。她摸了摸鼻子,侧过身竖起耳朵一同等候姬蘅的下文,等候中,她注意到半空的飞花像是佛铃花,这种从前她最喜欢的九重天的圣花,按理说不应生在这等缚妖之地。姬蘅良久也没有下文,凤九抬眼去瞟她,对面女妖的脸贴着东华的姿态越来越亲密,而东华看起来也并未想过推拒。姬蘅像是终于忍到极限,指节拧得衣袖发白,未发一言,跌跌撞撞地转身跑了。
    缠着东华的女妖浓妆的眼尾仍含着笑,盈盈向凤九道:这位姑娘却是好定xing不同你姐姐一同识趣离开,难不成想留下来欣赏妾同帝君的chūn风一度吗?
    凤九摸了半天,从袖中摸出许久不曾打理的陶铸剑,剑入手化作三尺青锋,抬起头来也是盈盈的一个笑:有本事你继续,我在一帝看看也无妨。
    凤九感觉自己这个笑其实笑得挺和气,这么久她都没有这么心平气和地笑过。伏在东华肩头的女妖却瞬间变了脸色,眉目间yīn鸷顿生,低声道:你看出来了?又冷笑两声,也罢,既然你想蹚这趟浑水,本座成全你。眼睛已在三四步处,一条红绫劈面而来,是直取脖颈命门的狠招。
    直至方才,凤九其实一直在思考,她该不该管这桩闲事。
    沿着树冠刚溜下来瞧见他二人的形容时,她也以为是东华不知什么时候看上这个绝色女妖,特地来此同她幽会,有一瞬她还有些晕。东华只能喜欢着姬蘅的同时又对别的女子起意,难道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qíng,qíng这个东西果真千奇百怪,恕她很多时候不能理解。
    直到不经意抬头瞧见天边翻滚得越来越汹涌的流云,和一会儿红一会儿白的月色,她的心中突然一阵透亮。
    此二者皆为两种qiáng大气场相抗才能出现的景致,姬蘅醋中疾起,兴许qíng之所至没有注意到,也可能是她没有自己有见识,东华同这个女妖看上去虽然十分亲密,但私下该是正在激烈的斗法之中。
    东华长成那副模样,这个女妖对他有意大约是夫,他由着她在身上胡来,按她的推想应该是东华打算借机将她同姬蘅气走,毕竟高人斗法之地危险。她在心中推想出东华不得不如此的初衷,心中顿时觉得他十分有qíng有义。既然他这样有qíng义,她没有看出其中的道理来也就罢了,看出来若还将他一人丢下,从此后就不配再提道义两个字。
    她听说妖行妖道,妖着中有种道乃诱引之道,越是美丽的女妖越能迷惑人心,摄心术练得极好,无论为仙为魔,但凡心中有所牵挂,便极容易被她们迷惑。虽然东华的修为高不见顶,但他对姬蘅有qíng,qíng嘛,六yù之首,万一这个女妖对他使出摄心术,他想不中招都难,自己留下来终归可以帮衬一二。她再一次叹息姬蘅没有瞧出此种的道理,否则添她一个终归多存一分助力,也多一分胜算,女人啊,终归是女人,太感qíng用事了!
    凤九自觉今日自己看事qíng灵光,身手也灵光,佛铃花缤纷的落雨中,陶铸剑点刺若流芒,拼杀已有半刻,红绫竟无法近她的身。她很满意自己今天的表现。
    东华支着手臂,遥望花雨中偏偏若白蝶的凤九。像这样完完整整看她舞一回脸还是首次,据说她是师从她爹白奕学的剑术。白奕的一套剑术,他没有记错的话应该是以刚硬著称,被她舞得倒是柔软很多。不过一招一式折花攀柳的还挺好看,意态上的从容和风流做得也足。算来她这个年纪,这个修为,能同由慧明境三毒浊息幻化而成的缈落的化相斗上这么长一段时间,也算难得。
    其实,凤九前半段推得不错,东华这一趟的确是来伏妖,但这个女妖非一般的妖,乃妙义慧明境中三毒浊息所化的妖尊缈落。若是缈落的本体现世,少不得须帝君他老人家费力伤神,不过那尊本体一直被东华困在慧明镜中不得而出,每十年从境界中逸出一些三毒浊息,流落世间也不过是她的一种化相罢了,比寻常的妖是要厉害些,于东华而言却不算什么。
    他压根儿没有想过任凭缈落同自己亲昵,是借此将姬蘅同凤九气走,以防她二人犯险,当是时,缈落伏在他的身上,因对于她们这种妖而言,要使摄心术惑人时,离想要迷惑之人越近越容易,但她靠他越近其实也方便他将她净化,他不觉得有将不怕死贴上来的缈落推开必要。
    凤九感动他此举是对她和姬蘅的一种qíng义,着实是对他的一次误会。
    不过此地毕竟妖异,缈落此时虽只是个化相,对于凤九,姬蘅二人这种修为并不多么jīng深的仙魔,也算是个高明恶妖,照理无论如此她们都该有些害怕。不知因何跟过来的姬蘅在东华看来识趣些,中途意识到危险先跑走了;凤九在他印象中明明比姬蘅更加冰雪聪明,见些危境,照理说应该溜在姬蘅的前头,不晓得为什么竟站着没有动。
    他看了一阵,突然有些疑惑,一时摸不冷从袖子里抽出把剑在一旁站定,打算留下来帮他的这位白衣少女,到底是不是他认识的凤九。但她额头正中的凤羽花货真价实,眼梢那一抹似笑非笑的神气也是他在九重天时极为熟悉的。她如此果断地祭出三尺青锋,难道是以为他被胁迫,想要解救他的意思?
    东华撑着手臂冷静地看着携剑而立的凤九,自他从碧海苍灵化世以来,踩着累累枯骨一路至今,六合八荒他庇佑着,早年一拨又一拨从未断过,异想天开起念要来保护他的,这么多年倒是从没有遇到。保护这两个字,同他的尊号连在一起本来就是篇笑话。可是此时此境,遥遥花雨中,这位青丘的小帝姬却撑着这样娇弱的一具身躯,提着这样薄软的一柄小剑,揣着要保护他的心思站在不知比她qiáng大多少倍的敌人跟前勇敢地对阵。帝君觉得这件事有意思,很新鲜。
    凤九抽出陶铸剑挥出第一道剑光时,就晓得同这个女妖斗法,自己没有多大胜算。不过,虽然是主要留下帮忙,但她预想中对自己的定位只是来唱个偏角儿,功能在于帮助东华拖延时间或者找寻时机,从没有打算将撂倒缈落这个差事从东华的手中抢过来。
    前半场对战中,她自觉自己守得很好,表现差qiáng人意。后续打斗中,她诚恳地盼望东华能尽早从打坐中回神,接过下半场。分出jīng力看过去时,帝君他老人家却支着手臂目光清明地同她对望,隐约间他薄唇微启说了三个字。凤九默然地在心底琢磨,第一个字和第二,三字间有一个微妙的停顿,或许是十分高深的一句心法,有助于她的剑术飞升,可叹陶铸剑挥出的响声太大,帝群口中这高明的三个字,究竟是哪三个字呢?待背后的红绫袭上肩头,她细一思索才终于反应过来,他说的是:喂,小心。
    所幸这条红绫虽势快却并不如何凶狠,沾上她的肩头不过划破一方绸罗,再要袭过来时被她险险she过,陶铸剑抬上去挡了一挡。
    凤九在招架中有个疑惑,方才明明觉得缈落的红绫劲力无穷即将卷起她格挡的软剑,不知为何徒然松了力道,她趁势一个剑花挽起来疾刺回去,还bī得缈落蹒跚地退了两步。她的剑几时变得这样快了?
    重立定的缈落脸上极快地闪过一抹不甘之间,望着凤九的身后又突然浮现一个诡异笑容。凤九电光火石间突然意识到,方才打得换了几处地方,此时她们就站在东华打坐的地方数十来步,缈落这个笑分明是向着东华。她心未思量身先行地旋身就朝侧后方扑过去,这当口果然从缈落手中连化出五条红绫,似游转的蛟蛇朝着东华打坐处疾电般袭来。
    凤九压在东华的身上,转眼间瞧近在咫尺被红绫捣个稀烂的他的坐台,心中摸了把冷汗,暗道好险。扑倒东华的一瞬间,她悟出一篇他为何闲坐在一旁不出手帮她的道理,这个光景,多半是他着了这个女妖的道儿,被她施了诸如定身术之类无法挣脱吧。幸亏她今日菩萨心肠一回,一念之差留下来助他,否则他不知会吃怎样的亏。她的本xing中一向十分同qíng弱者,此时想着难得见东华弱势落魄,对上他在身上望着自己的目光也不觉得尴尬了,亦柔软的反望回去,心中反而充满了一种怜爱的对光显然,她一厢qíng愿对帝君误会得有点儿深,帝君他老人家一直不出手,纯粹是等着看她为了救他能做到何种地步罢了。
    红绫被缈落cao控得像是活物,一击不成极快速地转了个方位,朝着他二人再次疾游而来,倘躲的话,她一个人倒是好躲,但带上一个不能动弹的东华艰难抉择间,她忽起,持剑的手被另一只手稳稳握住,腰也被搂住固定。东华贴在她身后,嗓音沉沉响在她耳边:看好了。她睁大眼睛,身体不由自主地前移,剑光凌厉似雪片纷飞,她看不清东华带着她握着她握住陶铸剑使出了什么招数,眼光定下来时,只见漫天红绫碎片中,雪白的剑尖处浸出一滩黑血,定在双眼圆睁的缈落额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