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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士为知己

    “阿曼、阿曼……”她声音带着哀求。
    阿曼的意识已在慢慢消失之中。
    他再听不见她的声音。
    他的目光落在遥远的星河……
    “不要死,不要死……我求求你……”子青悲恸欲绝,紧紧搂住他。
    漫天星光灿烂,阿曼双目一直未合上,最后的视线就落在天边。
    子青尚还记得他所说过的那个故事——
    在楼兰有一个传说,相传火烈鸟的羽毛丰满之后便会一直往南飞,不停地飞,只为在南焰山让天火将自己的羽毛点燃,而后将火种带回楼兰,它们自己则在天翼山化为灰烬。
    楼兰的王族也是如此。
    阿曼没有愧对他们,他是为了楼兰,将自己燃成了灰烬。
    沙漠中的夜,楔入骨髓的冷。
    阿曼的身体在她怀中已经渐渐冷透,子青的眼泪早已干涸,她几番举起手,想替他闭上双目,却又几番放下来,怎么也下不去手……
    最后,她狠下心,咬着牙关,把手蒙上阿曼的双目。
    当她再将手放下的时候,他的双目己经闭上,面容安静得像是漂浮在梦乡之中。
    遵照阿曼最后的遗愿,子青半抱半拖着他,往流沙走去。
    最后的最后,以手作梳替他梳理好头发,再替他整理好衣袍。
    白龙堆的流沙,在对待它的国王时,温柔如水,一点一点地漫上来,漫上他的衣袍,漫上他的发丝,漫上他的面容……
    她定定地望着,转眼间,流沙就已经将阿曼完全拥入其中。
    沙面上己恢复平整,看不出任何一丝痕迹,就像这个世界上从来未曾出现过阿曼这个人一样。
    似乎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子青跪坐下来,继而无力地仰躺在黄沙中,望着头顶处的苍穹,茫然地出神。
    与阿曼相识以未的一幕幕在她脑中浮现出来——
    大漠初见时,弯刀如月,少年静静的目光注视着她。
    篝火旁,少年身姿美得近乎神奇,袍角飞舞,如欲乘风而去的白鸟。
    发着低烧,他躺在地上,对她说:“你……要再想一想……”
    渡头之上,他轻轻掠开散在她脸上的发丝,温柔注视片刻,然后将自己的脸靠上去,贴着她的。
    帐中,他猛地站起身,定定地盯着烛光,斩钉截铁道:“我早就与楼兰王室再无关系。”
    边塞亭隧中,他朝她无情道:“……如果跟我们一道走,只怕会成为我们的累赘。”
    “记着,只有你还好端端的,我才会觉得活着还没有那么糟!”阿曼将木刻的火烈鸟放到她的手中。
    175第七章 楼兰残阳(四)
    下朝后的霍去病听说子青离府的消息之后,马上想起子青刚刚见过日磾。
    短短两三句话,甚至不用日磾明说,他便已经知道子青为何要瞒着他离府。
    他只比子青迟了半日出发,却足足迟了近两日才到达楼兰。一来因为子青所骑走的玄马和雪点雕都是万里挑一的千里马,霍去病不得不特地到卫青府上挑选马匹;二来是他的运气差了些,途中又遇上沙暴,马匹寸步难行,足足等了半日,方能继续前进。
    到了楼兰之后,一时寻不到子青踪迹,他便找了商旅中通晓楼兰话的人来打听消息,方知道楼兰王已失踪两日,下落不明。又花钱进一步打听,才隐约听说有人看见楼兰王与一女子骑马往白龙堆去,此后再未出现。
    霍去病于是重金雇了商旅中的向导往白龙堆去寻找,两人带了足够的水和食物,进了白龙堆。
    每当向导指出一处流沙所在方位,他的心都禁不住要往下沉去。
    不会,青儿和阿曼在一起,阿曼不会让她陷入流沙之中,他又安慰着自己。
    由于没有方向,也没有目的,向导只能带他在沙漠中漫无目的地转悠着,黄沙茫茫,看得人心底也是一片荒凉……直到日暮时分,霍去病才看见沙丘顶头出现了一匹马,马背上似乎还驮着人,那熟悉的衣袍瞬间灼痛了他的眼睛。
    他策马飞奔过去,马背上的人果然是子青,她趴在马背上,神情呆滞,连缰绳都拿不住了,完全是听任马匹随意行走。
    “丫头!丫头……”
    霍去病将她抱下马来,焦急地唤着,又急急令向导取水囊来。
    水刚要灌入口中,子青抬手握住水囊拿开,“不,我不渴。”
    “丫头……”
    子青缓缓将目光的焦点对上他,怔怔看了一会儿,茫然道:“将军,天快黑了。”
    “是,天快黑了,丫头,咱们回家去。”
    霍去病心疼地轻抚她鬓边的发丝。
    子青撑起身子,看着西边,火烧云布满天空,一轮似血残阳缓缓沉下。
    最后一缕余辉消逝之时,她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霍去病带着子青回长安,一路上她时昏时醒。
    昏时,她含含糊糊地呓语不断;醒时,大部分时候都是一句话都不说,只是怔怔的。
    这日,他们在途中休息。
    霍去病将水囊递给她,子青因右手拿着橘子,便伸了左手来接。
    这一接,她才意识到左手已然使不上劲,连水囊都拿不住,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水囊落地,洒了一小瓢水。
    “你的手怎么了?”霍去病神情骤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