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太子,快去把衣裳换了。”
    “龙婆,我这样挺好的,不必换了。”
    老人家嫌弃地瞧着他身上的西装,“好什么好,人间真是奇怪,一天一个样儿,这衣裤又瘦又窄,布料也粗糙,贴在身上能舒坦吗,快去换了,老婆子一针一线拿鲛纱给三太子做的衣裳,做了几百套,好歹您换一身试试,啊?”
    龙王太子推不过,只好先回内殿换衣服。
    李云祥留在外殿,受宠若惊地瞧着上上下下,老老小小把私藏的美酒,现做的佳肴,宫里的仙果仙药,奇珍异宝,一股脑全往他跟前送。
    纵使爱屋及乌,到底无功不受禄,他多少有些不自在,“您不用这么客气,我其实……”
    老人家哈哈大笑,“小伙子,是你莫要客气才对。”
    龙婆也在旁帮腔,“是啊,是啊,你可是咱们三太子第一个带回家来的朋友,来了就住下,多住些日子,龙宫里有好多好东西呢。”
    也许是已经许久没有客人来访,也许是三太子归来让他们格外高兴,老人家絮絮叨叨有说不完的话,李云祥低首倾听,偶尔附和一字半句,气氛竟也意外的融洽和谐。
    “三太子小时候可讨人喜欢了,就是长大了跟龙王爷学得老气横秋,话也少。”
    “阿祥啊,你跟三太子是在陆上认识的吗?都说人心险恶,孩子们一个个都到陆上去,老婆子是放心不下的,遇事你多帮帮他。”
    “年轻人难免任性,你们在一起要互相体谅,互相照顾。”
    “一晃三千年过去了,都变了,一切都变了,真不知道龙王爷是怎么想的,要我说,就该把三太子留在龙宫,哪里也不要去,留在水里平平安安,东海水族守着他,我们谁也不招惹,安安生生过日子。”
    “三千年前……因为哪吒?”李云祥并非有意提起旧事,也没想到仅仅是个名字,便已成为水族的禁忌,令众人闻之色变。
    老人家涕泪纵横,哽咽不能语,龙婆脸色煞白,抖若筛糠,陪坐的家将更是手按刀剑,个个杀气腾腾。
    “阿祥啊,这是谁人告诉你的?”
    “三太子面前可万万不敢提起呀,他忘了,什么都忘了,这是上苍垂怜呐。”
    “你们见了他可一定要躲远些,那个煞星,杀人不眨眼的。”
    “你说他一个娃娃,怎么就能如此心狠,毁我龙宫,杀我夜叉,还……”
    “龙王爷说了,他迟早有一天会回来报仇,我真是怕……”
    李云祥僵握在膝盖上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生生世世,赶尽杀绝,就是因为怕他回来报仇吗?
    殿外脚步声由远及近,龙宫众人急忙抹了眼泪,若无其事换上笑脸,将“禁忌”连同往事一并藏得严严实实,却不知外间走来的人,不仅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已知道了,就连方才殿中那些话也听得一清二楚。
    十丈远的距离,隔着三千年的时空。
    李云祥在三千年前的东海龙宫,看到了三千年前的龙王三太子敖丙。
    琉璃宫灯下,那人踩着金丝绣云履,步伐轻缓从容,一身风流韵致,身上冰绡素帛衣,宽袍广袖轻若浮云,满地流霜,鲛绡胜雪敢与月光争胜,风拂玉树举手投足能动天心。
    李云祥咽下口中咬碎的葡萄,甜浆入喉却化成热酒,刹那间灼痛脏腑,滚沸了心肠。
    第14章 十绝杀阵
    “我都分不清是在海底,还是在天上了。”
    黄金台榭,白玉铸基,台基三面临水,水上澄明如镜。镜中繁星璀璨,白月皎皎,一道明河流光如瀑,云影潺潺。
    “天原是海,海曾是天。”龙王太子手提一把青铜夔纹觥,背靠台基坐在水边,袍袖曳在水中,衣裾浮在水面,金线遇火不化,鲛绡着水不湿。
    李云祥靠着龙太子的肩膀,团着手里的琥珀夜光杯,眼望身下星辰罗布,简直触手可及,明月在水,恰是别有洞天。
    他晃动右腿碰了下身边人曲起的左膝,“我喜欢海,可不喜欢天。”
    龙王太子舒开眉头,轻嗤一声,“你去过天上么。”
    李云祥回头看他,“我没去过,但他肯定去过呀,如果天上真有那么好,他又何必费尽心机从天庭逃出来,而且每一世都要投生在东海边上。”
    “来世,你我还会再见。”
    “对我来说,没有来世了。”哪吒神魂不灭,不惧世世轮回,但李云祥会去哪儿,还在不在,没人知道。
    “怪你是谁不好,偏偏是他。”不肯宣之于口的犹豫迟疑,化成卷在舌尖的一声叹息。
    李云祥侧过脸,温热的额头擦过对方冰凉的下颚,最会借酒装疯的人却在片刻温柔里拾起交付生死的决心,“我有的选?”
    龙王太子隔着一万里深水仰看穹天,“天要亮了。”
    “要动手了,是吗?”
    德三公子慷慨依旧,“你还有什么心愿。”
    李云祥话里含着气恼,腔调不以为然,“我的心愿,我自己实现。”
    “你的父兄,我会代为照顾。”
    “假如我死不了呢?”
    龙王太子目光坚决,神情冷郁,“没有假如。”
    “你想好了?”
    龙王太子低首回眸,二人四目相对,气息缠连,一个目光殷切,寄望对方回心转意,一个面沉如水,已将退路悉数断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