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公馆跟往日没什么两样,李云祥来的时候,当班的依然是那个一张嘴就口吐白沫的门房,门房照例看了他手上的名帖,看完打着呵欠送了他白眼一记,跟着又像往常一样嘴里咕咕唧唧走回门房睡觉。
    大厅里没见保镖,走廊上也没有侍女,李云祥推开厚重的雕花门扇走进空旷的房间。
    主人提着一瓶洋酒坐在卧室的窗台上,衬衫袖口卷到臂弯,露出前臂上一大片血肉模糊的创面。
    窗旁一动不动的人知道有人来了,或者说是他一直在等那个不该出现却又一定会出现的人,主人静静望着窗玻璃上映出的影子,始终没有回头。
    李云祥迈开脚步,试图走近,但提起的步子尚未落下,一股猛烈刚劲的寒风忽如千斤巨石般砸在胸口,登时便将他整个人掀飞出去。
    后背重重撞在身后的白墙上,刚刚还坐在窗前纹丝未动的人已瞬间到了跟前,李云祥被人死死按在墙面上,他又看见了昨晚见过的那些锋利无匹寒气四溢的冰凌,冰凌悬在半空中杀气腾腾不停挣动,刃尖对准他的眉心,眼球,咽喉,心脏。
    “你到底是谁。”主人苍白扭曲的面目写满了愤怒和迷惑。
    李云祥紧盯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睛,在他漆黑的双瞳里看到了一个落魄彷徨的自己,他扒着对方卡在他颚骨下方的那只手,在即将被人拧断脖子的一刹那,脱口而出喊得声嘶力竭,“我是谁,旁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
    “哪——吒。”小敖总试探着叫出那个名字。
    李云祥受激,身上的火腾得着起来,赤红的火焰在周身张狂地跃动,将整个房间照得一片火红,“哪你大爷!”
    在汹涌澎湃的火光和房间里死一般的静寂中,龙王三太子轻轻笑了一下,“那你知道我是谁么?”
    与失控的情绪一同挣扎起伏的是身上失控的火焰,李云祥怒睁着一双赤红的眼睛,说出他只愿意接受的那部分事实,“德兴集团……的三公子,东海市商界的翘楚,政界的红人,花边新闻里永不缺席的男一号。”
    震荡的胸膛里回荡着急促的呼吸,急促的呼吸里夹杂着喉中翻出的哽咽,命运真会开玩笑,上一刻他还在为不知如何走近眼前这个人而辗转反侧,一觉醒来,隔在他们之间的又多出一笔结了三千年的宿仇。
    李云祥来时浑浑噩噩,没想过一步向前,或生或死。
    德三公子雷厉风行,也从不是心慈手软的角色。
    在无声的沉默中,悬在半空中的冰凌化成一束清澈的冷泉,慢慢卷去了他身上灼人的火焰,主人缓缓松开手,任由面前脱力的人顺着光滑的墙面瘫软在地。
    李云祥扶着脱出钳制的脖子,仰头望着半途收手的人,不怕死地把胳膊伸得老长,“起不来了,扶一把,柔弱,可怜,倒霉死了。”
    小敖总冷笑一声,走回去狠踹了他一脚,搭上那只僵在半空中的手,不想手臂稍一使力又触发了伤口的余焰,半边身子顿时痛若火灼。
    李云祥见状,哪敢再装可怜,连忙从地上爬起来,托住他受伤的那只手。
    敖丙抬起前臂,紧盯着手臂上血肉爆裂的伤口和皮肉下破碎的鳞片,试图用法力封冻伤口缓解疼痛,可不等手上的聚合的冰霜将伤口覆住,火焰又像前几次一样寝皮蚀骨突然反噬,他强忍住唇边的痛呼,放下衬衫袖子,“算了。”
    李云祥盯着他额上密密麻麻的冷汗,“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小敖总走到酒柜前,自顾自开了一瓶酒,“你来送死。”
    “死也要死个明白。”
    “想听故事么?”
    李云祥本能地知道,那绝不会是他想听的内容,但他依然点了点头,至少在这一刻,德三公子知道他是谁,“有我的酒吗?”
    主人倒好了自己的酒,扫了眼身后的酒柜,“自己拿。”
    两人一左一右坐在窗台两头,酒喝了半夜,话一句没说,窗里一片寂静,窗外万家灯火。
    李云祥在沉默里煎熬,又怕天亮得太早,“不是要说故事吗?今晚不说,明天就算你有心情讲,我也不一定有命听。”
    “你知道东海吗?”
    “知道,我日日看见它。”
    小敖总西装搭在大腿上,无处安放的手碰倒了身旁灌空的酒瓶,酒精熏醉的嗓子低沉嘶哑,“东海之下有一座龙宫,三千年前的东海市还不是现在这个样子,龙王有个儿子在家里排行老三,是一条白龙,比不得父亲威武,也没有兄长出色,但白龙每天协助父亲兴云布雨,泽被一方,也算兢兢业业,从无差错。有一天,龙宫忽然无端震动,连宫殿也左摇右摆,晃得好像天翻地覆一般,海里的水族都受了惊吓,连龙王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于是就派巡海的夜叉出去查探情况。夜叉去了很久也不见回来,龙宫摇颤得反而更加厉害,就在这个时候,龙兵赶回来说,夜叉在陆上叫一个娃娃给打死了,龙王听了大怒,当即就要点兵出海,白龙少不经事,听说是个娃娃,也没放在心上,甚至还觉得一个小孩子犯不着兴师动众,心里又想为父亲分忧,便自己请命前去……”
    后面的故事已经不用德三公子再说下去了,李云祥曾无数次在梦里看见过,娃娃打死了夜叉还理直气壮,甚至当着白龙的面拿龙王取乐说嘴,扬言要捉了龙王,扒他的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