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尔林的视线从未挪开过。
    他看着它的断肢，眼眶通红。
    AI不会流血，没有痛觉。他却像是被狠狠的捅了一刀，不仅痛彻心扉，还血流不止，似乎下一秒就会休克。
    如何使一个不畏生死、不惧黑暗、优雅骄傲的王子臣服？
    很简单。
    绑住他唯一的臣民，然后命令他。
    ——“跪下。”
    亚尔林捏住面罩的尾端，慢慢抬起，露出了线条优美的下颚。他知道，一旦他揭开面具，他所做的一切就都白费了。
    舆论的引导、法律的严惩、社会的抵制……他为了防止有人模仿犯罪而做的所有努力，都会在他取掉面具的刹那破碎。
    人们不会畏惧一个可以被胁迫的人。
    他暴露了他的良善，便会万劫不复。
    亚尔林的理智把弊端分析得一清二楚，但这不影响他取下面具。他不怕流言蜚语，不怕极端人士的骚扰，不怕重头再来……他只怕自己重视的事物受伤。
    “……殿下。”
    终于，一直沉默着的AI开口了：“殿下，你还记得我被启动时，说的第一段话吗？”
    亚尔林的记性非常好。
    01一提，他的记忆就自动的回溯，显示了当初的片段：
    他在王后的鼓励下，输入指纹，启动了这个为他而生的AI。小AI的声线一板一眼的，满是机械感，一听就不是真人。
    “您好，王子殿下。”
    “01是辅助型AI，不具备‘攻击’设定，负责守护您的健康。”它礼节性的汇报，“当01被暴力破解或意图伤害您时，会立刻自毁——”
    “请放心的使用01。”
    脑海中的片段与AI的复述重叠。
    在亚尔林的怔然里，橙红色的光透过01那被挖掉眼珠后的空洞，映入他的眼帘。01的核心芯片安装于脑部——它在熔解自己的芯片。
    “不……住手！”
    “你也要抛下我吗？！”少年无视了危险至极的炸/药堆、欣赏着众人的反应的Joker，猛的扑到防护罩前，用力的拍打着罩子。
    “不许自毁！停下！”
    “这是命令！！！”
    “……殿下。”01依旧是呆头呆脑的姿态。它的语调平仄，毫无起伏，却莫名的流露出深深的遗憾，“殿下，我好想你啊。”
    “我所认识的殿下，会给朋友们弹琴、画画，会认真的回复民众的信件，会耐心的安慰在祭典上走丢的男孩……他也会因为学不好课程而悄悄的掉眼泪，但只要站到民众的眼前，他就变得光彩熠熠、所向披靡。”
    从它的脑部燃起的火焰钻出眼眶。周围的炸/药堆开始骚动。因为核心芯片受损，它的发言多了些卡顿，不再流畅。
    ——“嘭！”
    钢铁侠冲玻璃罩轰了一炮。“人质”都在自毁了，他们不需要再顾忌什么了。一时间，炮弹、拳头、锤子……各种各样的攻击砸到罩子上。
    “咔嚓”的轻响。
    罩子出现裂缝。
    “请不要砸了。”
    01制止道：“我的自毁会引爆附近的炸弹。没有这个隔离罩，殿下会受伤的……已经够了，殿下。”
    “不……”
    亚尔林抑制不住的哽咽，早已沙哑的嗓子说起话来如同泣血，含糊得根本听不清：“还不够。01，我没办法再失去你了。”
    “求你，不要死在我面前。”
    “我什么都没有了——”
    “01。”
    “我什么都没有了。”
    小AI识别不了他的话，亦看不见他被面具遮掩的表情。不过，他破碎的、沙哑的哭声，就让01难受至极了。
    “殿下，我好喜欢你啊。”
    “我以为，只要一直陪着你，我迟早会等回从前的你……会等回那个闪闪发光、被所有人憧憬的王子。”
    “我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总是沉默着，沉默着……”
    01停顿了一会儿。它想做动作，可它失去了四肢，又被吊着，根本做不了动作。于是它将圆溜溜的眼睛弯成缝，机械的声音沾染了人性化的沮丧。
    “抱歉，一直没用敬称。”
    “我只是……”
    火焰覆盖了机器人的大脑，勾住了旁边的炸弹——“嘭”的巨响。炸/药堆被引爆，炸碎了防御力极强的透明罩。
    气浪掀起了亚尔林的披风。
    他保持着触摸防护罩的动作。01的碎片和罩子的碎片混合，拂过他的身体，仿若在与他进行最后的拥抱。
    AI的叹息顺着风，传入少年的耳膜。
    “原来……”
    “我等不到您回来了呀。”
    亚尔林僵硬了半晌，才颤抖着手，捡拾着地上的碎片，妄图把那个傻乎乎的、愿意为他献出一切的小AI拼回来。
    “……不。”
    “不要丢下我一个人。”
    “我会活不下去的。”一身血污的少年抱着
    夹杂了大批尘埃的碎片，泪水渗出面具，扑簌簌的往下落，“01，回答我啊。”
    “我该怎么一个人活下去。”
    在他摘面具的那一刻就夺回了大屏幕的控制权的钢铁侠走到他身侧，抬起手掌，又局促的收了回去。
    “……”
    英雄们一时哑然。
    只剩下亚尔林的啜泣声的高台上，忽的响起了戏谑而放肆的笑声。小丑故作无辜的眨了下眸子，摊开双手：“何必这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