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有个护士端着药盘过来，仿佛没看到乔修这个人，直接挨着他进了屋。
    “挂水了，中午感觉怎么样？”护士问道，将托盘放在床头边。
    林絮合上手里的书朝她笑了笑，细声细气地道：“还可以。”
    说这话的时候，她放在一边的手紧紧握着，似乎在暗暗使力，说完后手松开，人也泄了气般，略朝下滑了点。
    林絮知道自己的身体怎么样，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也许明天，也许下周就要离开了。
    她朝窗外看了看，蝉仍旧不止疲惫地叫着，阳光照在窗台的绿植上反射起一阵光。
    如果能死在这么明媚的夏天里也挺好的。
    护士将她的胳膊翻过来，露出一直扎在上面留置针，冰凉的液体流入身体中，她却没有丝毫感觉。
    那条细瘦的胳膊几乎皮包着骨，没有丝毫血色，从上臂到肘腕都遍布青紫痕迹，那都是早先扎针留下的，痕迹一直都没有消退。
    乔修站在病床边看着这张无比陌生又熟悉的脸，手虚虚在她脸上摸了摸。
    林絮看不见他，他们谁都看不见他。
    被人摸到脸，林絮有点感觉地转动眼睛朝四周看了看。
    护工被护士吵醒，过来将她身下被抬起来的床给摇了下去让她躺平，随后又给她拉了拉被子。
    林絮仰头看了天花板一会，又侧头看向一旁的窗子，她嘴角溢出一抹浅淡的笑容，仿佛是看到了什么很美好的东西一样。
    乔修顺着她的视线看去，看到有一朵云正好飘过来，云像两个牵着手的小人，在缓慢朝前移动。
    护士离开后，护工掀开被子帮林絮清理了连着管子另一端的秽物，清理完又打了清水帮她擦洗已经细瘦到只剩下两根棍子的双腿。
    被擦洗的时候，林絮完全没有任何反应和动作，一心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乔修看着这一幕瞬间就有些忍不住了，他想别开眼睛，却又强忍着心酸逼迫自己不要转开眼睛。
    林絮动了下鼻子，脑袋从窗外转过来看向墙壁。
    护工问：“怎么了？”
    林絮道：“香。”
    她闻到了一股很浅淡又很好闻的香味。
    护工疑惑地动了动鼻子，却什么都没有闻到。觉得林絮只是在说糊话，她也没再继续追问。
    乔修轻轻挪动脚步走到外面，这里距离护士台不是很远，病人不多护士也相对清闲，他听到几个护士正聚在一起小声聊天。
    似乎是有个新来的护士在询问林絮的事。
    老护士道：“可怜哦，发生意外全身瘫痪，都好多年了，刚送来时闹了好几次自杀。家里倒是挺有钱的，医药费都给付了，开始还来看看，后来就完全不来了，可能就扔这等她自生自灭了吧。听说是又生了对双胞胎，现在也上小学了。”
    “我看她情况挺不好的，多器官衰竭。”
    “现在什么药都不起作用，身体太差也没法换器官，有一天是一天了。除了这里她也没别的地方可去。”
    “要通知她的家人么？”
    “已经通知好几次了，都是说那啥的时候再说。”
    “怎么会有这种父母！”
    乔修狠狠握住拳头，没有再继续听下去，他重新回到病房里。
    可能是看累了，林絮很快睡着，闭上眼睛的时候，她那张瘦到脱相的脸就更加可怕了，看起来已经没了任何生气。
    乔修焦急地伸手放在她鼻端，发现还有丝微弱的呼吸。
    他轻轻握住林絮的手，就这么守在床边看着。
    盐水一直挂了三瓶，第三瓶的时候拆针将她给吵醒了。
    她的眼睛眨了好一会才看清楚四周，发现仍旧在病房之后，嘴唇翕动了下。
    护工和护士都没有听见，但一直盯着她的乔修听见了，她说：“还活着。”
    语气像是欣喜又像是遗憾。
    乔修只从林絮轻描淡写的语句中听她说过自己来到帝国前的生活，却从没有想到是这样，这样煎熬又绝望。
    挂完水天还没有黑，夕阳斜斜地落过来，染红了一片天，那片手牵着手的云朵早就不见了。
    林絮扯了扯床边的绳子将护工喊过来：“我想出去看看。”
    护工看看外面，眉头微皱，有些为难：“风大，不好出去。”
    林絮说两句话就有些喘，她胸口起伏着，努力抬高声音：“只在窗子那，不下去。”
    这幢楼朝南，东西两头都有个大落地窗，可以将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
    “我去问问护士。”护工匆匆走了出去。
    两个护士跟了进来，想劝劝林絮，她身上插着不少管子，不好挪动，一旦拔掉会很危险。
    林絮仍旧坚持：“就当我，最后的心愿吧。可以么？求求，你们了，我只想再看一眼。”
    有个护士鼻子一酸背过脸去，另外一个年长一些的终究是点了头。
    “就看一会，快去快回。”
    林絮朝她笑起来，笑的很好看：“谢谢你。”
    护士帮忙拔掉仪器，护工将床四角的轮子拉出来，给她盖好被子，将人推了出去。
    车轮在空旷的通道里发出哐当的声音，林絮的神情比先前都好了很多，脸上也多了丝红润，因为太瘦而显得过大的眼睛此时也神采奕奕。
    乔修跟在两人身后朝西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