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是到了这一步,甚至慕时都不会太恨琼华,他也没有功夫去恨。放弃寻找城主后江昧很快就因为体力不支而病倒,慕时一个人撑起了百花城的一切,他号召自己的同族牡丹一起,愿为人先,为建城出力,他自己则一个人做了百十个人的工作,建城、平定叛乱、制定律法……他疯狂地锤炼着自己也锤炼着百花城,把这座近乎于废墟的城邦重新建设。
    百花城新的城门建起那天晚上,慕时的心情难得地感到轻松,刚巧那时他新学了一个影像重映的魔法,说是可以映现出此地曾经出现过的场景,他便顺手在城门边的林子里向江昧演示。
    这大概真是琼华说的所谓“命运如此”。
    魔法施展开后,空地上出现一个虚影,两人震惊地发现那虚影竟是琼华。
    他们目瞪口呆地看着“琼华”走到旧城门边,悄无声息地施法,拉开城门,迎接鬼柳大军。
    ——
    “你为什么还有胆子出现在我面前?”慕时问。
    已经被埋葬了许久的恨意和痛楚,伴随着这双流沙般的灰色眼眸再一次刻骨地回到慕时记忆中,他好恨,恨得浑身发疼,想要一把捏碎眼前这个女人的脖子。
    如果不是突然想起这具身体不是琼华,慕时一定会立刻这么做。
    “那时紫微星转,百花城的命运已不应在月下君身上,我也只是顺应命运行事。”琼华道。
    她依旧和声细语,很清楚慕时再火大也不会跟这具身体过不去,神情也保持着一贯古井无波的欠揍脸。
    “顺应命运开了城门放鬼柳的人进来?”慕时咬牙,要是眼神能杀人现在琼华已经被钉在墙上打成了筛子,“你应该知道今天你敢出现在我面前,我绝对不会放过你的,对吧?”
    “我了解。”琼华含笑道,“事实上,我今天也只是来传话的,多亏了月下君送出的那瓶玫瑰露,我才能知道他在哪。”
    玫瑰露?慕时一愣,这其实说的是苏潭送给安娅荃的那瓶“精华”,慕时不知道琼华指什么,但他没有接这句茬。
    “你要传什么话?”慕时冷冷道。
    “当年天命东移,没应在月下君身上,故而为了百花城之气运,我放弃了月下君。但如今观紫微斗数,星象横迁,沧海南流,是旧历复兴之象,我这次前来,是为了恭迎月下君,重登百花城城主宝座。”琼华道。
    慕时听的想笑,在他眼里琼华就是一老神棍,鬼柳的走狗,她说的这些他也只当是放屁。
    毕竟百花城现在被慕时握在手里,苏潭也有江昧在照顾,如果出任何事,他都会第一时间知道。
    但现在找到了琼华,也就没必要费劲找冯楚,这段厥词她后面要怎么放,慕时还突然就想听听了。
    “所以你们的打算是什么?”慕时问,“重新拥立月下君?”
    琼华点头:“天下凋敝,灵气枯竭已久,因此逆乱横行,弱小的人类竟能成了世间主宰,鬼柳大人将重新拥立月下君为百花城主,从百花城开始,逐步从人类手中,夺回我妖族天下。”
    “月下君重新登基后,我将重任军师,鬼柳大人将作为左卫大将军,辅佐月下君。”琼华又说。
    “右卫大将军呢?”慕时问,“鬼柳代替我,那谁来代替寄香?”
    “不需要代替。”琼华浅浅一笑,“寄香将军现在已接到月下君,正护送他去见鬼柳大人呢。”
    慕时脸色一下变了。
    ——
    百花城内,夕阳西下。
    “这是……什么?”苏潭低声问。
    不远处是几个小妖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就像人类社会的穷小孩。
    而且这些明显发育不良的小妖怪们,连人类的形态都没法完全保持,他们的手或脚的末端往往是叶片或根须,那模样看起来分外凄惨。
    “百花城的贫民窟。”江昧说。
    他们从玉容山后又绕了两条街,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百花城有很多这样的妖怪,他们被城市抛弃在这里,甚至没有办法保障基本生存。”江昧说。
    苏潭咬着嘴唇:“城里就没有救济站之类的东西吗?这里不是有城主热线吗?为什么不能和城主反馈这些?”
    “城主对这些事一无所知吗?恐怕不是。”江昧淡淡笑了笑,神情看起来很冷,“只不过知道了他也不想管而已。”
    这话让苏潭有些难以接受,也很不解:“可是过年那时,百花城众不还是很爱戴城主的吗?而且……江哥你那个时候,明明也是一副对城主很有好感的样子。”
    江昧叹了口气,看了看眼前这条一眼望不到底的深长巷子:“在第一次见到贫民窟之前,我确实是这样想,可了解得越多我越发现,真不是这样。我们看到的只是城主想让我们看到的,实际上还有很多我从前不知道的东西,潜藏在暗流之下。你看这些小妖,被刻意搁置在此地,基本营养都无法保障,早晚只能妖力枯竭而死,哪怕对野蛮生长的妖族这样做都极不人道,而只是百花城主罪孽的冰山一角。”
    “为什么百花城主要做出这种事?”苏潭难以置信地问。
    “因为这位百花城主本来就是这样的人。”江昧叹了口气。
    “你知道百花城主明明拥趸众多,功绩丰伟,为什么却无论如何都不肯拿真面目示人吗?”江昧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