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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判官

    他们回沈家是事出有因。那天阴历是八月初三,是卜宁的生辰,也是周煦的。
    生辰当然是个好日子,只是有些常人不知道的说法。一般来说,人的灵相在某几个时间里是不稳的——怀胎三月、出生之时以及每年生辰,生辰又以十二年为一轮。
    这对大多数人来说其实没什么影响,但周煦和卜宁不同。
    他们天生灵相就不稳当,又被一分为二,经历过种种消耗,还挤在一个躯壳里。这就有点屋漏偏逢连夜雨的意思了。
    尘不到和闻时不放心,打算回沈家住几天,看着点。
    临下山时,夏樵发来了消息,说张家给枉死的张正初摆了灵堂,张碧灵带着周煦去吊唁了。
    可尘不到随手放了一张符出去,却发现张家这会儿是空的,那些去吊唁的人并不在灵堂,而是在相隔千里的百翠山。
    “百翠山?”闻时皱起了眉,“去那干嘛?”
    他先前拽着尘不到对过地图,那个湖里布了阵的不知名山坳就在百翠山。他对这地方有阴影,一听有人去就条件反射戒备起来,满脸不爽。
    “你先别急着凶。”尘不到曲着的手指碰了碰他的脸,然后破开一道阵门说:“过去看看再说。”
    闻时最近对尘不到的手指也有“阴影”,被碰两下就默默收了炸起的毛,一言不发地被尘不到拉进阵门。
    他们在竹林中落了地。
    闻时扫开雾瘴,就见本该在张家吊唁的那些人都围站在湖边。
    他手上的傀线瞬间绷了起来。
    就在那些削铁如泥的长线迸射出去的前一刻,他看见那些人纷纷伸出了手,捏着指尖朝地上滴了点什么。
    闻时愣了一瞬便反应过来,那是血……
    他们在往阵石上滴血。
    血是最深的联系。当初尘不到往阵石上抹了一道,这个巨阵就和他生死相牵,他成了这个阵的阵眼。
    而如今,这些人悄悄来这里补上了自己的血,就相当于签了一道誓书。
    自此以后,世间万般尘缘,就不再是那一个人担了,而是后世所有,是每一个出现在名谱图那些枝枝蔓蔓里的后人。
    那一刻,埋藏于湖底的巨阵在山水之间嗡鸣了一声,山间鸟雀乍惊乍起,扇翅声穿过了千年不息的山风。
    那张众人烂熟于心的名谱图在这个无人知晓的瞬息亮了起来,亮光自末梢而起,流经每一个名字、每一条线,流向源头。
    像万千河流奔赴于海。
    这是千年以来,这张图上的人第一次真正产生牵系。
    在流经最初的几个名字时,松云山的养灵池震了一下,池水轻撞石壁,溅出几星飞沫又复归平静。
    闻时突然抬手摸了一下后脖颈,指尖触到一片潮意。
    刚刚有风吹扫过去,竹叶上的露水抖落了几滴下来,凉得惊心。
    他抬头看了一眼高高的竹叶,又环扫一周,总觉得刚刚似乎听见了什么。
    尘不到好像也有所感应,眸光落在竹林渺远的深处。
    “你刚刚——”闻时正想问他,却听见湖边的人群里传来一声低呼。
    他循声回头,看见周煦瘫软下去。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他和尘不到已经到了人群里,一把抵住了软倒的人。
    “小煦!!”张碧灵惊慌失措,忙扑过来。她想拍了拍周煦的脸叫醒他,又不敢乱碰,“小煦??”
    她叫了好几声,周煦却毫无反应。
    但他看起来并不像在忍受什么痛苦,更像是忽然之间睡着了。只是脸上血色不足,额头又烫得有些吓人。
    “他怎么了?”张碧灵惶急地看向闻时和尘不到。
    尘不到用指背碰了一下他的额心,试了片刻道:“别慌,好事。”
    人都昏过去了,张碧灵怎么也看不出好在哪里。但这话是尘不到说的,她下意识就放心了一大半。
    他们没有在这里耽搁,也没再绕去沈家别墅,而是当即带着周煦回了松云山。
    回去的路上,张碧灵忍不住多问了几句,终于明白了尘不到的意思——
    周煦和卜宁各只有半具灵相,呆在一副身体里,虽然相处融洽,排异的情况没那么激烈,不至于出现一方吞噬另一方的惨况,但还是有损耗的。
    共存的时间越长,损耗就越重。
    正常情况下,要解决这个问题就一个办法,把闯入的灵相抽出来。
    但周煦和卜宁有点特殊,他们同本同源,最初是同一具灵相。
    如果好端端就把卜宁弄出来,无异于撕掉活人一半灵相,那个过程不是周煦这个体质能承受的,
    于是就得等,等到他们灵相都不稳定……
    比如现在。
    所以不是出什么事了,只是到时候了。
    闻时凝神闭眼,在周煦身上看到了两道身影。周煦的轮廓清晰一些,卜宁却淡得几乎看不见。
    别人或许不明白,闻时却一眼就看穿了原因——
    灵相共存的时候,损耗本该是双向的。但卜宁一贯温和知礼,做不来雀占鸠巢的事,也不可能让周煦担下那一半损耗。
    他把所有损耗都控制在了自己这半具灵相上,一点都没伤到原主。
    “那……那卜宁老祖从小煦这出来之后呢?”张碧灵问。
    “给他造一个身体。”闻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