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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窄红

    “邹叔,”应笑侬起身,“钱别都给儿子了,自己留点儿。”
    邹叔意外,他还会关心自己。
    “我知道,”应笑侬晃了晃手里的合同,“这些股份你一直挺着没卖,就是在等我。”
    邹叔撇开眼,像个怕被看出心事的老人:“你想多了,我只是在等你的好价。”
    无所谓了,反正爱音的股份他没卖给别人,卖给了段家的孩子,应笑侬转身要走,邹叔不舍地叫住他:“小铎。”
    应笑侬回身。
    “这么多年,”邹叔靠坐在椅子上,有些伛偻,“我还没听过你唱戏。”
    应笑侬笑笑:“我唱旦角的,太扭捏。”
    邹叔直起身,忽有些当年驰骋商海的劲头:“是不是爷们儿,不在喉咙粗细上。”
    这话说得在理,应笑侬清了清嗓子,望着窗下那株宫岛大阪,秉着气唱:“说什么花好月圆人亦寿,山河万里几多愁,胡儿铁骑豺狼寇,他那里饮马黄河血染流!”
    是《生死恨》的韩玉娘,弱质女流,却有一颗不惧强虏的心。
    “尝胆卧薪权忍受,从来强项不低头,”应笑侬也一样,虽是个唱戏的,但在家族荣誉面前,他寸土不让,“思悠悠来恨悠悠,故国月明在哪一州!”
    好一个“权忍受”,好一个“不低头”,邹叔出神地看着他,看着那片纤腰薄背,从自己家走出去,去迎门外的日光,去闯更大的世界。
    宝绽坐在迈巴赫后座,几天前的夜里,他跟霍匪说,他就是那个被丢掉的孩子,霍匪先是震惊,接着想到自己说过的话,羞愧难当,光着膀子跑了。
    前头小郝停稳车,回过头:“宝哥,到了。”
    马路对面是上次那家采耳店,玫瑰色的门脸,宝绽走进去,恰巧,霍匪就在大堂,正给一位散台的客人掏耳朵。
    穿着旗袍的年轻姑娘迎上来:“先生,一位吗?”
    宝绽指着霍匪:“我等他。”
    姑娘瞄一眼他的穿戴,热情地说:“先生,您可以先到二楼包间等,我们有铁观音、大红袍……”
    这时霍匪下钟了,床上坐起来的是个四五十岁的阿姨,一头蓬蓬的卷发,红裙子,踩着锥子似的恨天高,拽着他的胳膊:“小伙子手法真不错!”
    霍匪边收拾工具边笑着道谢。
    那阿姨不撒手,缠着他问:“小伙子多大啦?”
    霍匪也不拒绝,谎报了一岁:“十八。”
    “那刚上大学嘛,”阿姨的眼睛亮起来,“和我儿子一边大,暑假啦,出来打工?来,阿姨照顾你生意,先加个微信……”
    “霍匪!”宝绽喊了他一声。
    霍匪回过头,不光他,整个散台区的客人都往这边看,前台的姑娘看宝绽不像来消费的,板起脸:“先生,私人事情麻烦私下处理,现在是我们工作时间。”
    宝绽顶回去:“我买他的工作时间。”
    姑娘当他是开玩笑:“先生,瞧您这话说的……”
    宝绽掏出钱包,卡位上一排vip卡,他没动,抽出一沓现金,三千多块,轻轻放在桌上,转身上楼:“让他过来。”
    霍匪到前台交工牌,那阿姨跟着一起,颤巍巍地结账,老大的不高兴:“有钱真是了不起,几分钟都等不了!”
    霍匪在她的小票背面写上自己的名字,撂下一句:“那是我哥!”
    宝绽坐在大红色的按摩床上,西装脱了,随手搭在身边,阳光从身后的窗子照进来,像要把他融化,霍匪杵在门口,没进去。
    “过来。”宝绽叫他。
    霍匪耷拉着脑袋,别别扭扭:“有什么事,你说吧。”
    宝绽拿着师傅的架子:“我让你过来。”
    霍匪挪了一步。
    “你这孩子,”宝绽严厉起来,“快点!”
    霍匪于是蹭过去,宝绽一打眼,在他右手腕上看见一道新伤:“怎么弄的?”
    “让云刀(1)刮了一下,”霍匪咕哝,“没事。”
    宝绽盯着那道伤,拉起他的手:“回来吧。”
    回?回哪里,那座富丽堂皇的戏楼?霍匪自问,他曾经属于那里吗?
    “练功服给你做好了,”宝绽抬起头,看进他的眼睛,“我教你唱戏,让你读书,再送你出国留学,”他很认真,“我没有的,你都会有。”
    他没有的?霍匪嘟囔:“你金枝玉叶的,什么没有。”
    宝绽给了他两个字:“青春。”
    霍匪不明白。
    “我妈走的时候,我也是十七八,”宝绽笑了,苦涩,“我上大学,是师哥省吃俭用供我的,我打工,一个星期五十快钱,剧团最穷的时候,没水没电,我们在月光下排练,这就是我的青春。”
    霍匪难以想象,像宝绽这样的人上人,也有那样艰难的岁月。
    “我和你一样,在社会最底层挣扎过,不同的是,我有师哥,有朋友,”宝绽攥了攥他的手,“现在你有我了,我不会离开你,我会让你幸福。”
    幸福,霍匪想都没敢想过的东西,猛一下砸在头上,让他发懵。
    “只要你好好的,”宝绽很温柔,“踏踏实实唱戏。”
    霍匪怕他的温柔:“我是社会人,背上还有条龙,你不怕我起坏心?”
    宝绽笑了:“从你出去打架只是为了找一份工,我就知道,你是个好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