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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玛伦利加城记

    是啊,再糟还能糟到哪儿去呢?
    年轻时那次入狱还是因为工作上的纠纷。某位贵族委托路易斯调查妻子的出轨对象,却没料到那神秘的情夫是来自异国的外交官,场面一度闹得很难看。
    为了维护自己的脸面,同时也为了避免得罪贵宾,那位雇主果断毁约,直接把路易斯当成了弃子。一阵混乱之后,受雇的赏金猎人反被以“入室行窃”的罪名塞进了监狱。要不是萨缪尔打通关系,将路易斯捞了出来,他恐怕还得在牢里受点苦。
    当然,“谋杀玛伦利加总督”与当年被诬的盗窃根本没有可比性。这回让路易斯入狱的人也不是想着平息争端,而是要他的命。
    奇怪的是,明明已经“证据确凿”,无论吕西安将军还是市政厅都迟迟没有下达死刑宣判,只将囚犯撇在不见天日的死牢中。
    既不优待,也无酷刑,就这么把他晾在监狱的角落,每隔几日就派人提审一次,翻来覆去地问那些重复到乏味的问题,似乎想从路易斯千篇一律的的回答中找出些特殊的东西。
    “你如何潜入总督府,又用什么东西杀死了莫吉斯总督?”
    ——我也想知道啊。
    路易斯嘴上却对答如流:“我买通了总督府的女仆,通过她搞到一套守卫的制服,然后找机会混了进去。至于凶器……是我随身携带的匕首,作案后就带回了家。我家最不缺的就是刀,你们随便找把当作证物好了。”
    “是你将贝拉夫人与千金带出总督府的吗?”
    ——如果真是这样倒好了,也算是为她们做件好事,不至于总觉得自己见死不救。
    路易斯实际答道:“是的。”
    “你为什么要把她们带走?”
    ——这个答案真的很难编。
    路易斯无奈地继续替自己(更是替楚德)圆谎:“是为了做两手准备。如果事情提前败露,我在火场附近被守卫拦截,还可以拿她们的下落换自己一条生路。我也威胁了她们,说如果胆敢回到玛伦利加,我必会杀人灭口。”
    死囚百无聊赖地重复着故意编造的话语,审讯者则面无表情地在纸上写写画画。
    出于好心,路易斯提醒他:“无论问多少次,我的答案都一样,你就不用记录新供词了。”
    对方抬起头,鄙夷地瞥了路易斯一眼,潦草地结束这场没有任何新成果的讯问。
    路易斯知道,这些审讯者都是吕西安将军派来的。
    这位地区军事领袖似乎对案件真相仍抱有怀疑,即使路易斯本人已经认罪,他仍锲而不舍地组织徒劳的审讯,试图寻找更多的证据,同时想方设法拖延处决的时间。
    将军不会包庇任何人,不会因路易斯救过他一命而徇私情,他当下的努力也并不全是源自信任——这起案子实在有太多蹊跷,无论是贝拉夫人的消失,还是路易斯过于坦然、近乎求死的态度,都在暗示表象之下隐藏着漩涡。
    但一味的拖延不是办法。
    那次搜查和抓捕过后,“抓到真凶”的消息已经在坊间传开,与路易斯有关的传闻随即成街头巷尾最入时的话题,不少人已经开始编排他与总督府之间的恩怨情仇。
    更别提来自市政厅的压力。吕西安知道,玛伦利加的大多数商人都与莫吉斯有着或浅或深的生意联系,莫吉斯这一死,利益链条的一部分也就断了。经济损失带来的愤怒转化为仇恨,一并倾泻在凶手身上。
    如果路易斯坚持不翻供,又没有证据足以洗清他的嫌疑,因杀害莫吉斯总督而被送上刑场的就“只能”是他了。
    终于,在路易斯被收监将近一个月后,吕西安将军来到了监狱地下的死囚牢房。
    秸秆在污水中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穿过走廊的每一丝风都又闷又冷,浸透着罪恶与死亡的气息。
    就像过去的每一次审讯,路易斯靠着潮湿的砖墙席地而坐,沉重的铁链就搭在腿边,锈水一点点渗进铺床的秸秆里。
    吕西安坐在靠近牢门的位置,借着走廊上火炬的光,注视路易斯半掩在黑暗里的轮廓。那场火烧掉了吕西安的须发和眉毛,也在他脸上留下了可怖的伤疤。
    将军缓缓叹了口气,问:“狱卒们没有为难你吧。”
    阴影里的路易斯短促地笑了两声:“托您和辛西娅的福,他们对我还行,不打不骂,没克扣食物,隔三差五还能见点肉。作为一个死刑犯,这个待遇算不错了。”
    吕西安僵硬地点了点头。
    路易斯好像真的不在乎自己会不会被处死,也不在乎谋杀总督这件事本身。吕西安不禁感到疑惑:难道这个男人对尘世就没有半点留恋吗?
    吕西安又说:“托雷索家族的艾德里安不止一次找过我,也找过市政厅的其他人,说你没有杀人。”
    “……”
    “但这半个多月就没见到他了,听说是索菲娅夫人不让他到处抛头露面。不过,她也请求我慎重处理你的事情,不要忘了还有追缉库尔曼人的要务。”
    路易斯的表情似乎有细微的转变。但在淤泥般粘稠的黑暗之中,吕西安看不清他的脸,也早已无奈到无力劝解。
    随后,吕西安将军又问了路易斯一些事——都是不同的审讯者每隔几日就会重复的老生常谈的问题。
    路易斯的回答也和过去一样,甚至懒得换一套文法和句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