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厚德真正有个长短,到时候出事的是一个还是两个都说不准。
    因此尚阳便自作主张将这事揽了过来。
    黎青自然是一直陪着他。
    黎青站在尚厚德病房门口时,似乎仍能听见空气中回响着医生冷静客观的话。
    “我们现在的建议是尽快手术,摘除病灶,以免病情继续发展。”
    “这一次昏迷就说明尚先生的情况已经很不乐观了。”
    “必要时可能要考虑病情会在短期内急剧恶化扩散。”
    每一声每一字都带着命运无情的嘲弄与险恶的用心,紧紧扼住了患者与家属的咽喉。
    搓了一把脸,他对着门框挤出几个笑,让自己神情看起来毫不破绽后,才推门而入。
    “都说了别买那些便宜货,就贪那几毛钱和人家砍价,人家会给好东西给你吗?还有为了省几块钱盒饭钱,就吃那些地沟油盒饭,你看吃出毛病了吧?吐血了吧?明明知道自己胃不好,都住到医院了,还敢吃那些东西,我看疼死你都活该。”
    尚阳一面清理着尚厚德柜子上的盒饭,一面严肃地训斥道,“我跟你讲,尚厚德要是我再看见你贪这点便宜,信不信你买多少回来,我就给你扔多少。”
    护工陆阿姨拍掌附和:“嗯嗯嗯!”
    可怜的尚厚德被儿子训斥得头都抬不起来,只能缩在被窝里,露出个已有了白发的脑袋,浑身上下写满了弱小无助且无辜。
    “……我没有。”
    他就是嘴馋偷吃了一顿红烧肉而已。
    “我说有就有!”尚阳拿起一个盒饭盒,毫不犹豫给扔了:“我都听阿姨说了,让她再请个阿姨专门给你做饭,结果你偷偷把人辞了,你说有没有这事!”
    护工陆阿姨认真点头:“有有有!”
    “我真的只是……”馋得吃了一顿红烧肉而已。
    尚厚德觑着儿子脸色,硬生生把后半句咽回去了,可怜巴巴道,“我只是觉得太麻烦人家了。”
    尚阳抬高声音冷笑:“人家拿钱办事的,要是觉得麻烦人家给钱就好嘛。你儿子我有的是钱!儿子给老子花钱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陆阿姨你说是不是!”
    陆阿姨恨不得拿灯牌打call:“小尚说得对!”
    尚厚德还想再说什么。尚阳冷冷瞥他一眼:“你不吃那些地沟油盒饭,今天怎么会突然晕掉的。”
    陆阿姨郑重点头。
    身为病人的尚厚德无法辩解,委屈的:“……嘤。”
    他真的只是馋肉了而已。
    “哎哟这可真是——”
    隔壁床的老大爷已经是晚期了,本来碰上正疼得厉害,上了杜冷丁都不顶用,一下被逗笑了,哎哟哎哟边笑边疼,从枕头上滑下来了:“小尚,你儿子也是关心你嘛。我要有这么个儿子,可算是没遗憾了。”
    尚阳和黎青两个眼疾手快,一人一边上去把老大爷给轻轻扶了起来。黎青还特地给大爷背后加了个枕头。
    尚阳歉意道:“陈伯伯,是不是我们吵到你睡觉了。我小点声音。”
    陈大爷摆摆手:“我成天没事净睡觉了,就爱听你们说说话,没事没事。”
    两人顿时有些沉默。
    都听医生护士说起过这大爷的情况。肿瘤已经晚期时日无多了,儿女却都在国外打拼。虽然账户上总不断钱,也托医生请了专业护工,儿女却没回来过几次。
    陈大爷却是个开朗的性格,虽然还疼着,却笑着对尚厚德搭起了讪:“小尚啊,听我一句劝,你儿子说的都对,到了这年纪了该听小辈的就听小辈的,别犟了。”
    可怜的尚厚德上被大爷训,下被儿子训,旁边还有个儿子男朋友随时准备帮腔,连照顾他的护工都已叛变,真正是孤立无援。
    他耷拉着八字眉,委屈得:“……我知道了嘛。”
    他只是嘴馋偷吃了一顿红烧肉!
    嘤!
    等尚厚德乖乖认错,并保证绝不会任性再犯,也绝不会因为任性再犯虚弱得昏掉后,已经半个小时后了。
    医院也禁止访客探望了。
    尚阳又嘱咐了尚厚德好几句,并威胁他不听话,就请出外公来亲自训他。尚厚德立即打断了他,并表示自己已立地成佛摒绝了一切尘心,请他万勿担忧。
    一关上病房门,尚阳满脸的凶恶顿时消失,捂着嘴快步走向走廊尽头的楼道。
    一到楼梯口,他止不住的泪水,无声地夺眶而出。
    黎青早有预料,快人一步追上去,上前揽住了他肩膀,将人提着支撑了起来:“尚哥,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
    怕被病房里的人听见,无论是尚阳还是黎青都刻意压低了声音。
    外头已是华灯初上,夜色沉沉笼罩着整个世界,仿佛沉而溺的水,从四面八方拢来,屏住了人的口鼻眼耳,窒息般的镇定给了人近乎安宁的错觉。
    在这静而长的医院长廊里,除却医学仪器不时长长滴一声,空气安静而寂寥。
    尚阳蹲在地上,竭力咬着唇,让自己克制与平静下来,可肩膀仍忍不住地颤抖。
    “刚刚他躺在那里的时候,悄无声息的,叫也叫不醒,我差点以为我真的再见不到他了。”
    黎青一下一下拍着他的背:“我懂。尚哥,我懂的。”
    “以前我恨他的时候,真的想过当初死的为什么不是他,而是无辜的妈妈。可现在我不想让他走了,他却又生病了,你说这好不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