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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盐系小夫郎[种田]

    他太知道这是什么了,这是他的血。
    手脚还是软的,他勉强撑着地,小口呼吸。地上有零星血迹,渗进泥土里,呈现不祥的暗红,仿佛是对他无声的嘲笑。
    钱小雨咬紧牙关。
    缓了好一会儿,感觉力气恢复了,他又爬起来,向着前方迈步。
    据那个村民说,这里靠近南天镇。向东走十里路,便有些零星村落。若是给些银钱,或许有人家会愿意把他带到春阳县去。
    他身上本没有钱,那村民给了他二十文,他面上千恩万谢,内心却半点不感动,仿佛收了人的钱还是施舍了他。
    凭借着二十文,与他人畜无害的外表,他果真找到了一家人,愿意送他回春阳县。
    那家人人口不丰,一个老头并一双儿女。天色已晚,他们见钱小雨身形狼狈可怜,便要留他休息一晚再走。
    钱小雨也不推辞,笑眯眯的说好。
    这农家破落,钱小雨从没住过这样的地方。屋顶漏风,时不时还有稻草屑掉在他脸上,他心烦意乱,半夜胸闷又咳了一阵,无论如何都睡不着。
    迷迷糊糊间,他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
    钱小雨警惕地睁开眼,却见到那位白日里状似淳朴的老头。
    “嘿嘿,小双儿还没睡……?”
    钱小雨见他形容猥琐,一阵倒胃口,但他伪装惯了,竟下意识地把用在钱三狗身上的手段使了出来,轻声细语道:“是呢……大叔也睡不着吗?”
    说罢,钱小雨突然一阵茫然。
    钱老爷也就罢了,这老头算什么东西?
    竟也要我放下身段这样哄他吗?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最后还是做回了一张笑脸:“大叔……我心口闷……”
    钱小雨让那老头吃了点不痛不痒的豆腐,便把人哄得晕晕乎乎地离开了。只是他自己心里茫然又恐惧,恨自己下意识的讨好,恐惧着什么不知名的东西。
    翌日,天气晴好,几人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吃了些糠粥,老头也信守承诺将他送到了春阳县。
    钱小雨踏进城门的那一刻,心头怦怦直跳。
    时隔两个月,他终于回来了。
    他像一只习惯了呆在笼子里的鸟,只有回到了这样窒闷的地方,才感觉一切尽在掌握。
    他一路小跑,终于回到了钱府。
    然而等待他的,却是一扇残破的大门。
    钱小雨呆住了。
    他茫然地看看左右,不敢上前一步。
    来往行人见到一个娇小的双儿,狼狈地站在钱府门前,均心生同情。
    有人上前搭讪道:“小哥儿,你也是被钱家害过的人吗?不用再来寻仇啦,钱府被抄了家,全家都下了大狱,那钱三狗听说都快死啦……”
    另有人也附和:“是呀小哥,别伤心了,上元节那天,袁老爷把他们拉出来当众宣读罪状,我们整个县的人都朝他扔了石头呢!那场面,可壮观了!坏人自有天收啊!”
    “我看也是,他做了那么多坏事,可不是恶有恶报。”
    钱小雨颤抖着手,问道:“所有人都不在了吗?”
    “是啊,全抓起来了。”
    钱小雨脑袋发痛,陷入了巨大的茫然。扬起装惯了的笑容,他向围观群众道了谢,往沿街铺子的方向走去。
    包子铺已经换成了一家首饰店,布庄的大门贴着封条,点心铺子还是做着点心,不过他钱家的人一个都不剩了。
    钱小雨回到钱府,从后门悄悄进去。
    一片狼藉。
    他回到自己的小屋,只见床铺被翻过,床头的柜子也被打开,存的钱一点不剩。
    什么都没有了。
    钱小雨感觉很累,他侧躺在床铺上,蜷着身子,感觉自己喘不上气。不知道又是心口的毛病,还是自己的错觉。
    半梦半醒间,他仿佛见到了百姓说的上元节的夜晚——钱三狗一家,连同他,一起戴着枷锁游街,沿路的百姓们手中攥着石头,那一块块石头缠绕着怨气与仇恨,打在身上仿佛要把人打穿。
    他疼哭了,不住地求饶,却没有人放过他。
    一个眼熟的泥瓦匠举着石头,大声哭喊:“让我饶了你!?你可曾饶过我们——”
    “啊!”钱小雨倏地坐起,双目通红。
    屋子里昏暗,已经将近黄昏,却并没有石头,没有那些愤怒的呼喊,也没有前来索命的恶鬼。
    只是他疼得厉害,从胸口泛起的窒息感时时刻刻萦绕着,让他烦躁不安。
    他不敢再呆在屋子里,连滚带爬地跑出去。
    还有个宅子,他还有个宅子。
    熟悉的街道,熟悉的梅花,熟悉的大门。尽管是他自己买下的宅子,却没有住过几次,莫世安或许都比他更了解这里。
    可他还是生出了一丁点的安心,仿佛在这偌大天地间,还有一处地方可以落脚。
    推开门,却见有人已经坐在了院子里,在他们曾经对饮过的小桌边。
    那人身形高大,作为同伴自然让人觉得安心可靠,但作为敌人,无疑代表着强大、不可战胜。
    钱小雨第一次感到了害怕。
    莫世安抬头看了他一眼,自己慢悠悠地倒了一杯酒,然后低声问道:“你想清楚了吗?知道错了吗?”
    这一句话,他翻来覆去问了两个月。直到此刻,钱小雨才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