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魔_分节阅读_259
作品:《嫁魔》 四天过去了,扶岚仍是睡得很长。猫爷和白鹿轮番查看,都看不出什么不妥的端倪,应是扶岚体质与旁人不同,又是初初重生,像人间的婴孩,格外嗜睡。
戚隐像看顾宝贝似的看顾他,寸步不离。有时候坐累了,返回那棵冰晶树,树下的神花又结出了心脏,霜雪围出一个孩童的轮廓。走遍雪林,除了扶岚没有别的人,更没有巫郁离。难怪他们来得这般容易,巫郁离的真身压根不在此地。戚隐眺望远方,白鹿漂在他的心海,一人一鹿,目光同样寂寥。除了这里,那就只有一个地方了——
月牙谷。
御剑回营地,远远地就瞧见云知斜斜倚靠在一棵冰晶树下面。戚隐问:“我哥还在睡?”
“可不,比猫爷还能睡。”云知揽住他的肩膀,“我观察了好几天,觉得你哥这个状况兴许能治。”
“什么意思?”戚隐侧过脸。
云知摸着下巴道:“起初听说呆仔能重生,我还以为和轮回差不多,就是轮回之后的体貌和从前一致。现在看来不是这样,你哥一醒过来,能说会做,认得花鸟虫鱼,聪明劲儿和呆性儿也还和往日一样。不像刚生下来的娃娃,除了哇哇哭和吃喝拉撒,什么都不会。”
雪屋里,扶岚迷迷糊糊醒过来。天光漏过天窗,打在他身上,照得他的脸儿几乎透明。他赤着脚下榻,发了会儿呆,听见外头云知和戚隐的说话声。
“所以我觉得嘛,你哥每重活一次,就好像有人在他脑袋上打了一棒槌,让他失忆。失忆这病症,不像娃娃出生,一张白纸,他虽然会忘记一些事儿,但基本的认知,例如名物称呼,谋生手段,巫罗秘法,自己的名字,他还记得。等老怪这事儿解决,咱们找找名医什么的,给他看看,说不定能治好呢。”云知说。
戚隐沉默良久,垂着银灰色的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云知拿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戚隐抬起脸,道:“狗贼,咱们俩同生共死这么多次,是好兄弟吧?”
“那当然。”云知扬眉一笑,“怎么,想找我借钱?不过亲兄弟还得明算账,这么的吧,利息算你便宜点儿,一厘,怎么样?”
“我想把我哥和猫爷托付给你。”戚隐低声道。
云知一怔,“哈?”
“有件事没跟你们说,我的神魂快不行了,估计没多少活头了。我答应了白鹿,要去给老……唉,咱那个好师叔送终。送完他,再送白鹿。白鹿与我同体同心,要送他走,我这条命自然也留不得。”戚隐故作轻松地耸耸肩,“不过按我这道行,和咱那个好师叔打起来,约莫也讨不到多少好处,没准就同归于尽了呢。总而言之,我待不了多久了。我没了不要紧,我哥还小,人又傻,猫爷贪嘴,到时候你帮我多照顾,我就能瞑目了。”
云知半天没回过神来,道:“这都什么跟什么,你……”
“你要是不好好看顾他们,”戚隐压低声音,恶狠狠地说,“我会半夜回来找你的。”
“不妥不妥,你别这么快下定论。你的神魂又是怎么回事,伏羲老爷解得开咱们的咒诅,怎么没办法帮你疗伤?”云知瞪大眼睛道。
戚隐沉默了,和伏羲交易这事儿他还没来得及同云知说。想想也不必说,若他有个万一,云知和戚灵枢定会帮他看顾扶岚和黑猫,倒也不必再说这些让他们自责。他摆了摆手,道:“他也就是个行将就木的老头儿罢了,你以为他有多大能耐?”他吸了口气,道,“巫郁离没来找我们,大约是算准了我会去找他。我打算后日出发,趁着身子骨还硬朗,胜算也大一些。你们就在这儿待着,别乱跑,不要让我哥去扶岚花海。我想了想,他身世这事儿,你等他大些再同他说,要不然他看见自己的躯体长在花上面,兴许会接受不了。”
云知空张着嘴,不知说什么好。
“只要扶岚花不死,我哥就能不断重生。不死不灭,在别人眼里艳羡的好事,我哥却把自己当成怪物。”戚隐道,“狗贼,记得帮我告诉我哥,他不是怪物,他是小花仙。”
“这么肉麻的话我说不来。”云知直摇头,“小师叔在打坐,一会儿等他出来,咱们再商量。”
两个人陷入了缄默,云知笼着手,眺望青白色的天穹,道:“扶岚花同根而生,若诛杀地下大根,则众花皆亡,呆仔也就无法再次重生。老怪既然设计诛杀呆仔,为何不干脆来把大根给削了?”
戚隐也仰着脖儿望天,轻声道:“因为他并不想真正杀死我哥。”
扶岚坐在榻上,忽然站起来,踩着冰雪砌成的小案用力一跃,翻上天窗,朝下面伸出手,斩骨刀飞入他的手心。他把刀扔下屋顶,然后从侧面滚下来,拖着比竖起来比他还高的斩骨刀,深一脚浅一脚往花海走。一连串小脚印从他脚下蔓延开,他手脚并用爬上雪坡,跋涉过漫漫雪原,终于看见白茫茫的扶岚花海。戚隐为了不让他靠近花海,营地离这里很远。可仿佛有一种召唤,有什么东西牵引着他,他来到那棵最高最大的冰晶树下,俯视冰雪里阖目长眠的身躯,还有它心口那一朵寂悄悄的扶岚花。
银色的符纹发出淡淡的光芒,他认出这是巫罗封印密纹,有什么东西封印在扶岚花芯。他不像初生的婴孩对这世界一无所知,他知道很多东西,唯独记不住过去。他想起那个叫戚隐的男人,银白色的发,银灰色的瞳子,看着他的时候,眸子里总是盛满难过。他知道戚隐总是在他睡着的时候默默看他,亲吻他的额头,在他身边静静地流泪。戚隐以为他睡着了,滚烫的泪水滴在他的额头,那个时候,他的心就像被烧灼了一个洞,空空落落。
为什么要哭?为什么要难过?扶岚不明白,他痛苦地捂住胸口,为什么那个白发男人哭泣的时候……他也一样难过?
“扶岚花同根而生,若诛杀地下大根,则众花皆亡。”
这下面,到底封印着什么?他的灵力无声地运转,银色符纹蜂子一般颤动,有什么东西在花芯里呼唤着他,像一个失散多年的故友向他回眸。
要解开封印,就必须毁掉神花。他蓦然抬起眼,斩骨刀铮然一动,一头扎进白雪,冲出一个黑黝黝的深坑,一直向下,直奔神花大根。斩骨刀斩碎神花心脏,天地寂静了一瞬,所有神花在刹那间四分五裂,寸寸化灰。巫罗密纹随着灰烬消散,银色的脉络褪了色,过往的一切跟随漫天鸦羽般的灰烬,密密匝匝扑面而来。扶岚霎时间睁大眼,眸中一片空白。
畸变、死亡、重生、杀戮、再次死亡,再次重生……他追寻了二十五世的记忆终于回到他的身躯。他想起来了,他的由来,他的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里重现。巴山冷雨中巫郁离轻轻侧过来的油纸伞;幽暗的废墟地底戚隐流淌着光辉的白发;乌江田埂他们一家人的影子在斜阳中拉长……他立在雪地里,脸上没有悲喜,只有眼泪无声地滴落。
原来呼唤他的,是记忆。
戚隐起身去看他哥,钻进雪屋,里面却空空荡荡。榻上的衣裳胡乱掀开,原本在上面安睡的人儿已经不见了。戚隐慌忙出来,道:“我哥不见了。”
月轮天忽地一震,两个人都差点儿站立不稳。戚灵枢从另一个雪屋中出来,三人对视一眼,都满脸惊诧,异口同声道:“莫非是巫郁离?”
三人同时御剑,飞入神花花海。所有神花都在消失,化为灰白色的花烬,纷纷雪雪散入空中,飘扬成鹅毛大雪。戚隐看见,那棵刻画着小人的冰晶树下,扶岚默然静立,垂着黑黝黝的眼眸,看那躺在雪里的身躯。冰肌玉骨,还未长成,是一具模糊的人偶。扶岚伸出手,斩骨刀从直达月轮天深处的坑洞中飞出,回到他的手心。
那个沉默的男孩,自己毁了自己的心脏。
白苍苍的花瓣漫天纷落,戚隐大睁着眼睛,只顾着望远处茕茕孑立的扶岚,没有发现花瓣上细密的银色符纹随着花烬消失。无边无尽的花烬,将这月上天地渲洒成一片茫茫。戚隐一步步走过去,哑声问:“为什么?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么?”
扶岚静静看他,“我知道。”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戚隐蹲下身,掰住他的双肩,“你把你的根毁了,你以后再也没办法重生了,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