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七章 破局

作品:《七七相会GL

    南方  东南首府 总督衙门
    匆匆走在宽敞院落的临水长廊里,披着长衫的清俊公子,步履轻快。天气虽然转暖,但彻骨地寒气还带着最后一丝威力。他看起来很瘦弱,因而身形更显颀长,若不是大病初愈的身子还有些迟滞,恐怕他还会走得更快些。
    一袭庄重地官服,萧玄绩、蔡庭两人紧跟其后,从圆洞门中穿过,便进入了一个院落。
    院内一处卧房中,正围着一群人,青岚指挥着侍女扶起床榻上的男子,为那男子换药,只见这人裹着厚厚的绷带,被包扎的连四肢形状都看不出来。
    见清俊公子迈步进来,服侍的婢女纷纷退下,为他让出道来。
    “好些了吗?”这清俊的公子眉如墨画,唇若涂朱,面色虽显苍白,端的是俊美非常。
    床榻上,包裹着厚厚绷带的男人努力咧嘴笑,“托王爷的福,已经好多了!”
    一旁站立的萧玄绩、蔡庭等人闻言皆是欣慰。
    “王爷身体刚好点,就非要过来看陆将军,说是看你没事,才能放心。”蔡庭笑道,见陆远精神大好,他感到很高兴。“陆副将身陷重重包围,不顾生死,苦苦坚守,实令我等文官佩服不已!”
    “听闻陆将军是在死人堆里被发现的,运回来时,浑身上下大大小小百十余处伤口,连完整的皮肉都难以寻见,人已经完全昏死过去,只吊着微弱地气息。可见甘江战役之惨烈!”
    “若不是青姑娘妙手回春,我等也没有机会向陆将军表达敬意。”萧玄绩也在一旁郑重赞许道,朝着青岚点头,“有劳青姑娘!”
    “……这是民女应该做的。”青岚恭敬起身,整理好装满瓶瓶罐罐放进医箱,一向缄默地她流露出一丝遗憾。“只是……纵使青岚竭尽全力,陆将军的左臂也仍未留住。”她颇感可惜,默默行了礼,领着侍女出去了。
    房间内众人一时沉默。
    “殿下放心,不过是少了条胳膊,陆某还是好汉一条!”
    尽管浑身肿胀,形容可笑,陆远仍显得心情灿烂,这个憨憨地汉子一如既往的乐观。“王爷,各位大人,别为我担心,我休息了几个月,伤口都已痊愈!何况,还有这么多美女日夜伺候着,真是想不恢复都难啊。”
    朗寅释没有作声,她瘦长的身形立在床榻前,默默凝视着陆远那空荡荡的衣袖。脸上的神色似乎是淡淡的,但难掩其中不忍之色。她温沉如水、悄无声息的目光,已然诉说了一切。
    她来得匆忙,衣衫单薄,鬓发未理,既无皇家气派,也无冷峻风姿,平添了无数脆弱与亲和。而那憔悴苍白脸庞上浮现出的关切之情,却有一番异样的温柔感。仿佛一个沉静冷艳的女子,不善言辞却难掩怜惜,那细腻流露的情绪,实是触动人心。
    陆远对王爷一直都有种无条件的信任与喜欢。此刻,不由涨红了脸颊。
    难怪公主会心动。
    王爷这副略显无助的模样,实是美极,竟让身为男人的他都顿觉心中一颤。男人之中,竟然也有这般清澈俊美之人……他这么想,望着朗寅释的眼神也躲闪起来,难怪军营中两个大老爷们也会产生感情,有些男子,实在太容易让人浮想联翩了。
    “……这一路不容易,能活着就好。”半晌,朗寅释终是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萧玄绩微微一笑,“王爷吉人天相,您的属下自然福运眷顾!”
    正说着,只听得一个高大的汉子从外边进来了。
    “陆大脑袋好点了吗?”那人站在外屋里问道。
    “回胡将军,陆将军已经醒了。”门外的侍女应答道。下一秒,有人掀开帘子进来了。
    来人五大三粗,穿着常年累月的戎装,面容粗犷,胡茬杂乱,只是虎目精光奕奕。
    他向众人拱手示意后,望向被包成个粽子般的陆远,一时哈哈大笑。
    “哟,你小子醒了。算你命大,被中州军包围了还能闯出来,真让人刮目相看啊。”胡含身形高大,一进屋子便骤然热闹了不少。“我还当你那三脚猫功夫,多半是回不来了。”
    瞧瞧这人说得是什么话?见了胡含,陆远气得不轻,顿时也神气活现起来。
    “我哪有你厉害,你这北方旱鸭子,居然没淹死在江里,也成浪里小白条了?”
    “胡说,我喝了两桶的江水呢!”胡含忿忿道,配上他那铁汉铮铮的严肃面容,不禁显得有两分喜感。“要不是蔡大人提前让绑了绳子,我早沉下去了,现在王爷才不会宝贝着你呢!”
    “那是,王爷八成已经在你的坟头给你扫墓了。”陆远不甘示弱,接得很快。
    “嘿!你丫的身残……嘴欠啊!还是那么欠揍,别拦着我,看我不抽死你!”胡含恼了,激起了牛脾气,作势要上前两步。“嘴皮子这么利索,看起来是好得差不多了!”
    “哎你干什么,趁人之危欺负人是吧?你可别动我啊,我现在少一个胳膊打不过你……王爷,您可得给我做主啊!”陆远秒怂,滚到床榻另一边哀嚎起来。“战场上没战死,早晚被这胡铁牛给气死……”
    “两位将军……”蔡庭在一旁哭笑不得,“你们这是……”
    在一旁看不下去的朗寅释,心情颇为复杂,叫停了两人。“整天都胡说什么呢?你们俩有点出息没有?比谁死得更快是吗?”
    她刚才那点不忍之情,被这两人“打情骂俏”般的斗嘴冲得分毫不剩。
    “——本王的两个副将,皆是人中龙凤,少了你们任何一人,本王都如削手足,如遭重创。”朗寅释义正言辞地宣布道,“所以,你们俩都给我好好活着!你们以后的好日子还长着呢,谁都不能缺席!”
    闻言,陆远胡含两人都不再嬉闹,心中暖意涌起,他俩相视一笑,皆正色道:“是!王爷!我俩一定好好的!”
    “王爷,你放心,我一定好好活着,也不知道活到八十岁能不能看到胡铁牛娶媳妇……”
    “去你妈的……”胡含忍不住爆了句粗口。“老子明天就娶给你看!”
    “诶你说的,一言为定啊!”
    “滚你的蛋!”
    “……”
    “……”
    望着这两个铁憨憨,身旁的萧玄绩和蔡庭早已忍俊不禁,朗寅释也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她突然意识到,正是因为身边有这群人,她才可以一路坚持,走得这么远。
    转眼又过一个月。
    天气越来越和暖,春天正在到来,慵懒和煦的风从四面吹起,正式宣布着冬季的离去。
    梅花开始谢了,各处农田上涌现翠绿的新苗,榉树枝头探出浅色的嫩芽,在阳光下仿佛会发光。沿街的桃花朵朵初绽,粉嫩的花瓣如婴儿的脸蛋。紧接着,李花、杏花、梨花也都竞相比起美来,和京城不一样,东南府的春天来得更早更突然,且更具生机。
    一切都在好转起来。
    总督府衙门里,通过数月的调养,朗寅释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近来已能在院子里练一练剑,这是让所有人颇感安心的事。
    “王爷,地方财政、兵力、物资运送,全部清点检查完毕,经过这两个月的整顿,目前各方面都较为充足。”蔡庭抱着一叠文书,跟在朗寅释身旁,“西南省巡抚督查等人今日抵达,安排了您午后和他们会谈。”
    “好。”朗寅释正赶赴一个会议,他在临水的通廊中步履稳健地走着,一边应答道。
    “贺为民大人约您共进晚餐,说是去年粮食收成情况和今年农耕安排,要向您禀报,希望能够细谈。”
    “可以,就安排在今晚吧。我正好要问他事情。”
    “是,我这就安排下去。”
    两人一路说着,迈步进入了东南府总督衙门最重要的会议厅——远香厅。
    远香厅位于两棵古树下,背靠假山,面朝池水,是楠木建成的,两侧都立有高高的木制雕花屏风。中间的议事桌前,萧玄绩等重要人士早已就位,见朗寅释来了,纷纷起身行礼。
    “各位都坐下吧,不必多礼。”朗寅释简单回礼,落座在议事桌前。
    “想必大家都有所耳闻,今日来,是与各位大人商议北伐之事。”朗寅释目视四周,轻描淡写道。他气度昂扬,举止带风,星眸闪烁。
    众人闻言讨论了起来,远香厅里一时嘈杂起来。
    “确实早就该北伐了!因着殿下大病,北伐延迟了好几个月,再拖下去,煊王皇位坐稳了,可就赶不下来了!”
    “现在开打也不迟嘛,南方平定也需要时间,我看现在时机刚刚好!”议事桌前的南方官员们相互议论着。
    “我想,你们应该都听闻煊王大肆招兵买马的事情,”见着众人态度纷然,朗寅释颇为心平气和,她娓娓道来,“这几个月来,煊王在淮水流域修筑起了大量防御工事,西北军也占领了北方的重要城池,摆明了要与我们一战。”
    朗寅释说着,神色从容,轻松自如,环视在座的官员,仿佛一切皆在他的掌握中。
    “只是,在何时开战、何处开战,似乎我们都没有找到好的时机。这两日,有多位大人联名上书,要求我下令北伐。书中提到,煊王夺位不义,我们南边是进攻方,他们北边是防守方,所谓出其不意、攻其不备,我们天然具有优势,所以北伐事不宜迟。”
    众人听朗寅释这般阐述着,纷纷点头,认为这个分析颇有道理。
    “但是,”朗寅释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个大转变,“我认为现在北伐是不合适的。”
    此言一出,在座官员皆是意外,一时不知烨王的意图。
    “殿下,若是再给煊王时间,只会让他们养足了兵马,为我们攻打京城,造成更多的压力啊。”原兵部侍郎韩寯质疑道,自从南迁后,他们官职已被朗康辙废除,只是在南边仍然得到认可。
    “此言不错,”原吏部侍郎傅呈光赞同道,“煊王登基虽德不配位,但是一国不可无君,若是时日一久,各地安宁了,难保天下的百姓、各地的官员不会默认了新皇。到时候咱们再提北伐,可就有违民心了!”
    这两位重臣一番言辞,切合实际,获得了在座大臣们的一致认可。
    朗寅释闻言一笑,俊逸清朗的面容上浮现出一丝顽劣般的狡黠。
    “你们都是这么认为的?”她打量四周,问道,“口径这般统一,就没有人提出异议吗?”
    除了静坐旁观的萧玄绩、蔡庭保留着意见,众人皆是默许,只见坐在边上的大司农贺为民突然站了起来。
    “臣有不同意见!”贺为民大声说道。乍一看去,他像个土里土气的乡下人,长着一张淳朴憨厚的脸,天生就像是和泥土打交道的。由于他是大司农,日常负责农务,在大臣们中话语权不够,因此经常不被大家重视。
    “臣以为,北方现在正处于内乱的前期,北伐并不急于一时,只要加以等待,北方必将不攻自破!”贺为民颇有勇气地发表了见解。
    这番话得到了南方官员的嘘声一片,煊王又不是傻子,岂会让北方内乱?当煊王的西北军是吃白饭的吗?他们接连摇头,这个土包子好好的搞他的农业不好吗,插手什么天朗政治。
    却见坐在前边的朗寅释缓缓捋起衣袖,慢条斯理地伸手撑起了额头,一双幽深如墨玉般的眸子里浮现了隐隐的笑意,“接着说。”他像是颇有两分赞许和期待的等待着后续。
    贺为民实诚而耿直地继续发言道,“臣早在去年就考察过天朗各地的农务,南方由于政令传达即时,官员皆是新任,殿下的重农政策得到了重视,各地农作物种植幸运地赶上了最后一波播种时机。”
    “而北方由于保守势力强大,尤其以西北煊王领地为典型,皆处于政局动荡的混乱中,当地官员并未及时处理流民,重视农务,因此北方多地的农耕情况,可谓是非常糟糕!”
    “由于早年战争不断,近两年天朗变故多发,国库中粮食储备早已堪忧。前些日子我听司天监的魏大人推算全年气象时提起,今年天朗全年的雨水较少,极有可能会引发旱灾。”
    “南方各省本就是粮食作物的主要产区,如今全部把控在烨王手中,以当前煊王穷兵黩武的迹象来看,他仍未重视起粮食问题。可想而知,到了今秋颗粒无收之际,北方民众将会何等的愤怒,当此之时,北方民众的奋起反抗,将是西北军也无法镇压的!”
    贺为民这番慷慨陈词有理有据,极富力量,听得全场鸦雀无声。
    “说得好!”清脆的掌声响起,正是萧玄绩带头鼓起了掌,这个干瘪瘦削的老头依旧不苟言笑,只是眼里却有赞许的光芒。“贺大人从民生出发,当真是为我们上了一课。国运之兴衰,事关诸多方面,绝非兵力多寡能全然概括。”
    朗寅释也面带笑意,颇为满意地从贺为民看向在座众人。
    “诸位不要觉得,去年施行的新政对天朗毫无作用。”朗寅释解释着,突然敛了神色,显得异常冷峻严苛,“如果没有去年的新政,天朗不会风平浪静到现在。正是因为在座各位对天朗做了修修补补的贡献,那个外表光鲜的朝廷才能苟延残喘到今天!”
    “据这几个月对北方的观察,煊王过于重视兵力的调遣,财政已然告急,整个朝廷捉襟见肘,四面透风!他在耗尽天朗最后的耐心!由于我们的南下,原先在北方打压的势力,重新猖獗了起来,贪官污吏重新掌权,流民匪寇再度自由!为百姓谋的人被打倒在地,剥削百姓的人在大声叫好!天朗的人们现在是在沉默,可是他们不会一直沉默下去,因为奢望和侥幸是换不来幸福的!”
    “诸位,是时候反击了!我们的曙光,就要出现在眼前,你们应该自信才是!你们应该问自己一声,我们准备好了吗?!”朗寅释气势恢宏,沉稳笃定地如是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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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觉小寅长大了。
    在一次次磨砺中,他似乎清楚了自己的身份与使命,也逐渐明白,如何当一个合格的引领者。
    另外,码了一晚上字的我也是很感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