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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猫的命名法》 丹尼找到了大门正上方的那对布谷鸟。向内的那只就是罪魁祸首。它的眼睛是玻璃做的,泛着暗红色的光泽。很合理也很容易想到的防盗摄像和宠物监控镜头安排。丹尼奇怪他之前怎么没注意过,明明防偷拍也是他们这行的职业技巧之一。或许是最初他需要担心的太多,没有精力顾及这个;或许是后来他过得太安逸随性,轻易就放弃了担心。
沿着布谷鸟的眼睛方向,丹尼找到了镜头的视野中心:正是起居室的长沙发。他于是在沙发背上贴了张字条:
“你可以下楼。如果你不想见我,我会待在书房。”
丹尼的字歪歪扭扭,是句子成型之后对着字典描画上去的。但他知道医生能看懂。他打量一番自己的作品,忽然觉得少了一句话,立即又撕了一页纸狂草几笔贴在下方:
“又:不准偷窥我睡觉!”
然后,丹尼收拾好毛毯和热茶躲进了书房。他没有选择平时停留的飘窗,而是贴着房门坐下。如果医生有下楼,他想第一时间知道。
在此之前,丹尼在医生面前就像回到了姨妈还在的童年,任性又活泼。但当他意识到医生的问题时,这些年的历练便逐渐回到了丹尼身上,他变得更多疑,更成熟,也更懂得应对。他要用这些年自愿不自愿学习到的生活经验,寻找帮助医生的方法。
丹尼非常有耐心。
在他躲进书房的第三个小时,终于传来了医生下楼的动静。他听到微波炉亲切的一声“叮”,然后一切重归寂静。有那么个把小时,丹尼一直抱着一种难以启齿的期待,等待医生吃完饭,做好心理准备,推开/房门发现丹尼还在等待。到那时候,他们可以上演一出爱情轻喜剧的重逢桥段——
但什么都没有。直到日落西山,起居室也没有别的动静。医生是真的在躲他。
明明早已预料到这一点,并且自认可以接受,丹尼仍然毫无理由地感到伤心。热茶早就放凉了,丹尼大口喝掉,推门而出。他带着纸笔,愤愤地把沙发背上的字条替换了:
“懦夫!”
但这个词似乎又太重了。丹尼过了一秒,将它撕掉,改成了:
“晚安。PS:不准偷窥我睡觉!”
字条沟通起效了。医生与丹尼保持着一种心照不宣的作息:他们同时生活在一幢小小的房子里,起居作息,却互不相见。两人的作息完全错开,在时间和空间的维度里循环往复地游走,就像是一场禅意的捉迷藏。
一切都很顺利,除了丹尼的情绪。
他感到孤独。
医生那边,至少还透过防盗摄像头见到丹尼,可丹尼是真的没再见过医生。他有些明白了医生当初的痛苦。脆弱与无助,或许都是因为医生没有伙伴,没有战友。孤立无援是可怕的。醒在医生家惊慌失措试图逃走那几天,还有现在,丹尼都感到极度的孤独。
丹尼平时很少落到这种境地。哪怕是他这种没有社会地位可言的职业,业内联合起来,面对搭线人时也能有一些话语权,能争一争分成和安全要求。因为姨妈的关系,搭线人还挺照顾他的——当然不是轻言善语或者多给钱的那种照顾,但给他引荐好脾气主顾已经是很大的恩惠了。至少丹尼不用去做街妓。他敢说他的境遇在业内是最好的那一撮。
再往街上看,他的同行有相当比例是非法移民,那些人是真正受过苦的,有些人的故事悲惨得可以跟芳汀相比,加起来能写出三部《悲惨世界》。他们或者各自为政,或者单线与保护人联系。丹尼有时候想他们为什么不站在一起,但他也明白信任是殊为不易的。丹尼只能尽自己所能。
那些人里,或许也会有认知失常的案例,但丹尼与他们从未熟到他与医生这个程度。更多的,在丹尼叫得上名字之前就从街上消失了。也许是找到了好的去处,也许是再也没有了去处。
是不是医生的困境也是那样?丹尼漫无边际地想道。他单打独斗,被排挤,被欺辱。他被亲情指引而来,却在错误的时间抵达了陌生之处。因此他疲惫,他恐惧,因此他选择麻木自己。医生的运气实在太差。在最低谷时,丹尼幸运遇见了医生,而医生当时,谁都没能遇见。
“我想念你。”
丹尼写下这句话,然后又划掉。他不喜欢这样表露自己的喜好与情绪。他不喜欢自己表现得软弱。他情愿“要求”,而不是“需要”。
或许我只是饿了,丹尼想。他一挺身从沙发上跳下来,决定去做点东西吃。
冰箱里有医生给他留的蛋包饭和汤。丹尼端出来热了一下。医生这个人真是奇怪,明明一心认定了丹尼只是只猫,却又用那么尊重怜惜的态度对待他。就连现在,原则上他们是在吵架,医生居然还给他留了蛋包饭。甚至更早之前也是如此。早在他们还不认识的时候,医生那样讨厌猫,却还是把丹尼带回家,救了他。
丹尼捧起汤,小啜了一口。他更加想念医生了。
丹尼收拾好厨房,回到起居室。他决定诚实一点,把那张“我想念你”写完并且贴给医生看。他拿起随手扔在沙发上的纸笔,找到原先贴纸条的角度,习惯性抬头去确认摄像头的位置时,却忽然一怔。
他发现发现摄像头在动。
那种运动颇有规律,缓慢地从左上到右上,然后迅速移向左下,再缓慢到右下……丹尼盯着摄像头看了十几分钟,确定了摄像头是在写字。三个假名,嘴唇撮起的浊音,像微笑一样的双唇音,然后是鼻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