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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断代》 “小闵!”
他触电似的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和他四目相对的小闵,同样也是愣了几秒,然后毅然拖着身边的男人,立刻转身推门离去。阿龙连夹克都还来不及穿便跟着追了出去。
室外的低温让他觉得像一脚跌进了冰窟。不想在这条来来往往许多人都认识他的巷子里上演追逐,阿龙只好停下脚步,一边发着抖,一边对着小闵的背影大声喊出了她的名。
小闵转过身,要男人在街口暂候,独自朝着他又折返回来。等她站定在他的面前,阿龙发现她身上穿的这件领口与袖口都镶着皮草圈的大衣,是从没有在他们住处的衣柜里见过的。还有在她耳垂上吊着,如同两颗眼泪在冷风中冻结的珍珠坠子。
明白了,恐怕她早就瞒着他有了另一个落脚。
“那边那位是濑川桑,我跟他认识了有一阵子了。本来想晚一点再告诉你,因为你最近都不知道在魂不守舍什么……”
他猜小闵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她的语气里没有激动,也没有怨怼。会不会前一天她来医院找他,原本就是想跟他说这事?
“再两周就春节了,我答应了濑川桑,会跟他去日本度假。我需要离开一段时间,未来许多的事情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既然已经被你发现了,我想也不必等到过年了,我这两天可能就先动身。等我回来的时候——”
“等你回来的时候怎么样?”
原以为她会说,等她回来我们再好好谈谈,甚至是重新开始。结果他听到的回答却是一句:“我希望那时候你已经找到新的住处。”
身上只穿了一件衬衫的他,顿时整个人麻木到已感受不出当时的低温。“可是,可是,你不是说,未来的事情,你要趁去日本的时候才要好好想想吗?”
“你已经不在我的未来里了。”
话才出口小闵便已露出了如释重负的表情,卸下了刚刚如面具般让人无法靠近的肃穆。从她的眼睛里,他看到的竟然不是分手时应有的悲伤,而是翻船获救后仍带了惊惶的庆幸。就像是坐在救生艇上,眼见无法被救起的其他漂流者,虽然无奈,但求生的本能立刻给了她道德上自我宽恕的理由:
“走不下去的,原因你知我知,为什么你就不能面对它呢?我要的不是你上大夜班守候我,我要的是……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认为你每天跑去医院,还有你说的那些什么有鬼魂的事情,都是你的借口,我认为你做这些事的目的就是想逃避我,你——”
她把头一甩,不讲了。
他情愿她对他叫嚣责骂,挥拳掴耳光都可以,而不是当时那样反过来想要怜悯自己的假道学。我真的是那样不值一提吗?我在我们的关系中所付出过的,如此轻易就可以全部被抹煞了吗?
“你是我唯一爱过的女孩。”他咬紧牙,告诉自己,这次绝不可以掉泪。
“谢谢。只是我早过了女孩的年纪,你也早不是男孩了——”她说,“至少以后你就不用再继续自欺欺人了。”
◎
还不到午夜,他就已经把那晚新开的威士忌整瓶都喝完了。明知道自己的酒量不好,但是除了喝醉外他别无选择,因为他最不想感受的情绪就是悲伤。
不光是小杰,店里大部分的人大概都猜出了他追出门后发生了何事。不想让酒醉的他在前场失控,影响了其他客人乐不思蜀的欢乐,小杰把人带回了他们的休息室,帮他打了湿毛巾,还泡上一杯解酒的浓茶。
醉醺醺的阿龙当时还催促在一旁看顾他的小杰,要他快回去上他的班,别让他妨碍了他的业绩。小杰却没理会,继续留在小房间里。或许他自以为当时还口齿清晰,其实根本没人听懂他都在咕哝些什么。难道小闵没有对我说谎吗?她早和濑川勾搭上了这不叫作说谎吗?为什么她就是不愿意相信我近来碰到的怪事连连?还是说,她一直另有所指,却始终不愿意跟我把话摊开来明说?
说谎的罪名指控,那是对他人格的污蔑。某些事,他并不认为她需要知道得那么清楚,因为那些事情本身就没有清楚的答案,他无法整理成一则则结案报告向她解释,如此而已。
比如说他从未谋面的亲生父亲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曾教过他探戈的国标舞助教,那人的自杀悲剧又何必拿来作为向她交心告白的素材?反而当自己跟她坦言了在 MELODY 门外遇见的游魂,招来的却是她的不屑?
两年多来的互相照顾做伴,难道这不是关系中最重要的吗?她有没有想过,她自己的肉体沾染过多少男人的淫腥,她以为一般男人会对这种事真的不在意吗?如果碰到的不是像他这样的男人——
像他这样的男人。
他承认,他也许还停留在高中时期对那个叫咪咪的遐思,等到面对的是真实的小闵肉体时,他没有料到,那感觉的落差竟然如此强烈。
曾经少女的纤细,就像一株阳光下的百合,如今变成了在夜里恣放生猛的昙花,张开了姿态曲娆的瓣蕊,勾环住了他的身体,他再不能像点阅网路图片时那样,可以随时登出或另开视窗。
之前他并不知,自己对性这件事原来是有洁癖的。小闵在乎的也就是这件事吗?
两人都想去克服的问题,但谁都没有那个勇气把话明说。是的,我很在乎你,但只要你还在做这个行业,我就没办法进入你的身体……需要这样坦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