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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天子岂无愁》 朝中也大抵如此,冬至过后就到了各部一年事务清尾的时候了。皇帝身体不好,似乎仍在养病中,每日除了见几位丞相也没有什么动静。外面看上去皇帝就跟冬眠了一样,呆等着过年。
腊月二十八的时候,长宁又把容华叫进宫。
容华这一个月来忙得晕头转向,心里还是惦记着长宁。一时担心长宁的身体不知道好了没有,一时又担心这时候长宁还要布置剪除杨时英的事情,若是不成功,就会在北方埋下大隐患。有时候夜里他躺在床上将自己当成长宁想一想,简直要睡不着觉。
因此听到长宁要他进宫,容华心里竟松了一口气。
还未入殿时候就听得一阵小女孩咭咭呱呱说话的声音,还夹着咯咯笑声,容华对如乐以目相询。如乐压低了声音道:“是惠昭公主。”长宁子嗣艰难,除了太子之外,只育有两女。可大公主六岁的时候夭折,长宁跟前的女儿便只剩下惠昭公主。
容华一进去就看到长宁坐在炕上,腿上坐着粉雕玉琢的小公主。一瞬间,容华觉得自己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姑娘。也许她并不真的比世上其他小姑娘都长得好看,只不过那一刻她的父亲看她的目光是那么温柔,才让容华产生了这样的感觉。
“我给它取了个名字叫八宝……”
公主正倚在长宁怀里,仰着头说话,忽然见到容华入内就好奇看着容华,问长宁:“父皇,他是谁呀?”
长宁不回答她的问题,只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嫒儿去把八宝抱过来给父皇看看好不好?”公主跳下去,容华走过来向她行礼,她庄重地冲容华点点头:“起来吧。”很有公主派头。
然后她就提着裙子飞快地跑起来,一眨眼就消失在屏风后面了。不一会儿她吭哧吭哧抱了一只鸳鸯眼的大白猫过来,一人一猫在炕上爬起来。
长宁只是微笑着看她玩。容华站在一边看着看着女儿的长宁。
等到小姑娘全心全意都在跟猫玩之后,长宁轻声对容华道:“静承,坐下。”容华挨着他坐下,自然地就去伸手握住长宁的手。
长宁没有拒绝,任年轻人紧握着自己的手。
他们仿佛害怕打扰到小姑娘无忧无虑的游戏一样,挤在大炕的一隅低声地聊天。
此时容华心里非常安定。自从何问声对他将实情和盘托出之后,他从来没这么安定过。他只在长宁面前提到“我的老师那里……”长宁就全明白了,反问他“他告诉你蛟怪的事情了吧。”
蛟怪是代指杨默英。
只要几个字他们就能明白对方想说什么。容华想对长宁说谢谢,长宁要他跟着何问声好好干。
然后他们从海上的船队一直聊到元旦该如何安排。直到公主玩累了,倒在炕上瞌睡起来,八宝横在她的怀里也呼呼大睡起来。长宁做了个手势,便有嬷嬷过来用裘衣把公主和猫裹起来抱走了。
“她才九岁,”长宁和煦的笑容渐渐消失,“我后悔了。”
容华摇摇头:“陛下没有做错。”
惠昭公主闻名于天下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她是皇帝唯一的女儿,还因为两年前皇帝诏告天下,将公主许配给了杨默英的长孙。如今杨家倾覆在即,公主的这个婚约将来必为天下耻笑。
“把公主许给他家,也许他能明白我的苦心会收敛一些……我一直这么劝自己,”长宁用手撑住额头,“可是我心里其实清楚……我这么做,只不过是向杨家示好,安抚杨家,麻痹杨家,好给自己争取一点时间罢了……”
容华几乎听不清长宁在说什么,他只看到了长宁不堪重负的样子和含在眼里的泪水,他想抱住长宁,想舔干他的泪水,想吻他,然后在床上做到什么都不能思考。
“等过几年她年纪大了些,能原谅我么?”长宁掏出手帕捂住眼睛。
容华森然道:“即使知道公主不会体谅,皇上也一定还是会这么做。”
长宁一颤,他缓缓放下捂着眼睛的手帕,黝黑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容华,半晌才道:“我有这么狠心么?”
容华垂着眼睛道:“这不是狠心,是帝王气度。”
长宁丢了手帕,道:“你呀……”忽然又起了逗弄容华的心,道:“贺霜庭可不会这么说。”
容华一堵气,终于伸手抱住长宁,像迫不及待的大犬一样吻上去:“那是他伪善!”
“即使公主不会原谅,皇上也一定还是会这么做。”——这是真相,但贺霜庭不会说这种话。贺霜庭会说“公主将来一定会体谅你”——这是空话,但贺霜庭能说得十分真诚,让他的心都烫起来。至于真相是什么,贺霜庭与他都心知肚明,所以他们谁也不说。
年轻人还在沉睡,不知道是梦到了海洋,还是杀戮,居然咬牙切齿哼出一声:“给我!割……了!”
长宁已经醒了,正静静看着年轻人的睡脸,听到年轻人杀气腾腾的梦呓不禁笑了出来——他正想象着自己身边躺着的是贺霜庭,没想到容华就是睡着了也能破坏他的幻想。
摸了摸容华高挺的鼻梁,然后用手指卷了他的一绺头发把玩起来。
他对贺霜庭发乎情,止乎礼,从来没有享受过这般亲密的举止。一想到这里,他忍不住对熟睡中的容华耳语:“你的命已经很好了……”这世间多少人求不得,求心不得,求身也求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