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3章 血月传说

作品:《梦境指南

    满月的那个夜晚,老沃尔夫容光焕发,从病态中醒来,嚷嚷着要去庄园里赏月。
    “可是老爷,外面很冷!医生交代过,除非必要的晒太阳,否则您不能出去。”玛莎提醒道。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情况,躲在屋子里,也只不过是在等死而已!”老沃尔夫说,“今晚有月全食,我这辈子还能再看到一次月全食吗?你怎能忍心让一个将死老人的美好愿望落空呢,玛莎?”
    玛莎终于妥协了,帮老头穿上了尽可能厚实的衣服,戴上围脖和帽子,推着轮椅出去的时候,她好奇地问:
    “您是怎么知道今晚有月全食的?”
    威廉·沃尔夫的脸埋在厚厚的围脖里,经过羊绒过滤的声音显得沙哑粗粝:
    “来自梦的预言。”
    玛莎知道沃尔夫老爷会做奇怪的梦,也不怎么惊讶。不过她并不怎么相信梦能预言天象,八成是管家或者哪个侍佣多嘴说给沃尔夫老爷听的。
    月全食的事儿官方早就有预报了,听说今年有难得一见的血月,这事儿正被好多人夸张地传说着呢。
    有人说血月出现的时候,必有不祥的灾祸。几年前也有过一次血月,但那次发生在东半球,这一次发生在西半球,加拿大倒是有幸两次月食都能看到。
    上一次血月之后,南太平洋上就发生了可怕超级旋风,它罕见地一分为二,其中一个不可思议地越过了赤道。两个风团一东一西袭击了南美洲西部和亚洲东部,包括夏威夷在内的太平洋群岛全部被夷为平地。
    这让玛莎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她开始默默地祈祷,希望好人都一生平安。但她发现自己的心眼儿不够大,装不下全世界的人,此刻她心里想起的,只有黄粱。
    他们没能度一个蜜月,甚至没来得及度过一个甜蜜的周末,新婚第二天,丈夫就离开了她,随着沃尔夫少爷一起,去了遥远的阿拉斯加。
    玛莎并不怪他。虽然他身上有很多秘密,他背负着不同寻常的使命,他要去做惊天动地的事,而她却什么也不知道。但这不重要。对她来说,她只要知道,他是爱她的,这就足够了。
    而更让她欣慰的是,黄粱去做这一切的勇气,都来自于对她的爱。
    新婚那一夜,他们缠绵辗转,说了一夜情话。当晨曦的微光从窗帘的缝隙里偷偷爬进来时,她娇羞地躲在丈夫的胸膛里。
    丈夫轻吻她的耳垂,温柔地说:“谢谢你,玛莎,是你鼓舞了我,让我知道了自己是谁,让我明白了活着的意义。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哪怕付出生命!”
    “嘘!”玛莎用手指轻轻贴在他唇上,“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我要走了。”丈夫把她的手指拿开,又放在嘴里吮了吮,“我必须要走了!为了你,为了将来,为了我们可能将有的小宝贝!我决不允许人玷污未来属于我们的世界,决不允许我们的孩子变成可怜的奴隶。我要世界充满阳光,大地开满鲜花,孩子们自由奔跑,人们永远微笑……”
    玛莎不太听得懂丈夫的话。她觉得现在就很自由,现在就很幸福。但她相信他。
    她鼓励道:“去吧!无论你想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会在这里等你回来。”
    有暖气的屋子和冬天夜晚的花园就像两个世界。刚走出去,寒风就如利刃般刺向了他们的脸。
    威廉·沃尔夫咳嗽了起来。
    玛莎赶紧轻拍他的背,再次劝道:“沃尔夫老爷,您看外面这么冷,我们还是回去吧,您的身体要紧!少爷回来的时候,一定希望看到健健康康的您的样子。”
    “看呐!”老沃尔夫突然指着天空,那里有一轮皎皎明月,“这样的月亮,我还能看几次?如果错过今晚的月食,我这辈子都不会再看到月食了。”
    他停顿了一下,“我想,孩子们也一定在那里看着。”语气忽然悲咽起来,“我等不到他们回来了,能和他们一起看一看月亮,我就很满足了。”
    玛莎有点难过。她知道沃尔夫老爷说的很可能是真的,但她必须安慰他,这是她的职责。
    “老爷,您看您说的,您老长命百岁,不,两百岁呢!”
    威廉·沃尔夫乐了,哈哈大笑道:“谁能活两百岁呀,那我不是成了加拿大的明星老头儿了?我可不想在电视里被那些愚蠢的主持人不停地问,你每天吃什么,有什么养生秘诀……”
    他扭过头,又说,“玛莎,以后不要再叫我老爷了,你已经嫁人了,你是黄先生的夫人,再也不是从前的小丫头了。”
    玛莎却说:“不,老爷,我永远是你的丫头。”
    老沃尔夫笑了笑,不再说话,但从他脸上看得出,他很高兴。
    月亮慢慢爬到了天顶,皎洁的月光洒下来,像在花园里铺上了一层银粉。
    玛莎看见月面上的阴影,她知道那是月球上的环形山,但此刻看去,却更像雕刻在明亮的铜镜上的花纹。
    她想起黄粱给她讲过的故事。
    他说月亮上有一颗很高很高的树,有一个叫吴刚的人每天都用大斧子在那里砍树。他只有砍光这棵树,才能见到他心爱的人儿。
    这棵树长得非常快,只要吴刚稍微一偷懒,它就能长出很多枝叶来。吴刚就努力地砍呀砍呀,终于快要砍完的时候,却飞来了一只乌鸦,把他挂在树枝上的衣服叼走了。他放下斧头去追乌鸦,好不容易把衣服追回来,一看,树又长成原来的样子了。
    吴刚砍树,乌鸦捣乱,就这样年复一年,月亮上永远有一棵树,一个砍树的人,和一只捣乱的鸟。
    玛莎不明白为什么必须要砍倒那棵树,那个可怜的男人才能和他心爱的女人见面;她也不明白为什么乌鸦要去阻止他们,也许只是为了保护那棵树,而树上有它的巢穴?
    一想到那个男人整天汗流浃背呼哧呼哧地砍树,一只乌鸦在他头顶叽叽喳喳捣乱,而他却无可奈何的样子,她就想笑。她觉得这个故事很有意思,因为这个故事,她喜欢上了月亮,喜欢上了那些环形山投射出来的阴影。
    就在她看得快要呆了的时候,原本光滑的月亮的边缘突然变得有些模糊,就像有云彩飘过来了一样,可天空明明是澄澈的。紧接着,那一点模糊开始扩散,像晕开的墨汁染到了月亮。那乌黑的影子渐渐扩大,边缘却反而变得规则光滑起来,仿佛有人张开大口在月亮上咬了一口。
    玛莎看得专心,没有注意到威廉·沃尔夫此刻胸膛起伏,呼吸急促,脸色通红,就像邂逅了初恋那般激动。
    黑影越来越大,渐渐没过了半个月亮,月亮的光芒只剩下浅浅的一弯,却显得比圆月时更加地耀眼夺目。
    玛莎眯起眼睛,感受着微风拂过脸颊的冰凉。
    她仿佛看见那个来自东方的健硕男子,挥动着斧子,在无数个日日夜夜后,终于忍耐不住,一斧头砍掉了广寒宫的院墙。宫殿塌了一半,他的美人儿站在凝露的玉阶上,朝他款款微笑。
    这是玛莎所见过的最浪漫的故事。她感觉自己正在看一部浪漫的东方电影,她想象着丈夫就在身边,她依靠在丈夫的肩头的甜蜜。
    月光正在变得狭小,就像舞台缓缓拉上了幕布。当最后一丝光亮消失,她才从幻想中醒来。
    然而黑暗来的很短暂,月亮并没有被完全吞噬,反而露出了一张绯红的脸,仿佛披上了一层红纱。
    “血月!”
    玛莎惊呼了一声。
    尽管已经有了心里准备,知道今晚的月亮就是可怕的血月,但当她看见那殷红的血色时,还是忍不住浑身发抖。
    深沉的天空,挂着一轮滴血的月亮。
    这一点儿也不浪漫。
    “我们回去吧。”
    玛莎打了个哆嗦,握住老沃尔夫轮椅的把手,准备推他回去。
    可她低头的时候所见的,着实把她吓了一跳——老沃尔夫不见了!
    刚才还病恹恹的坐在轮椅上的老人,就那样凭空不见了!
    花园里黑沉沉的,暗红的月色照在树木和花坛上,好像给庄园漆上了一层淡淡的红漆。中心喷泉旁边的雕塑投下的暗影,一如中世纪的受伤染血的骑士。
    轮椅上还铺着厚厚的熊皮,沃尔夫老爷的羊绒围脖和帽子也掉在那里,还有那根象征性的,已经很久没用的镶嵌着宝石的拐棍,就静静地靠在轮椅的扶手边。
    一切都显得那么诡异。
    玛莎的心扑扑地跳着。
    她不知道该怎么办。喊人?还是朝月亮祈祷?
    月亮缓缓移动着她那隐秘而幽暗的身子,此刻正移到了庄园侧面那座古老的塔楼顶上。塔楼投下了巨大的阴影,像黑暗中守候着的巨人。
    她看见塔楼的尖顶上站着一匹巨大的白狼。它身上是如此洁白,即使在血月之下,它也没有浸染一点儿杂色。
    它扭过头,和玛莎静静地对望着。
    玛莎看到了白狼的眼睛,像蓝宝石一样明亮纯净,教人沉静安详。
    玛莎不再惊慌,不再害怕。不知道为什么,她认定了那就是沃尔夫老爷。
    白狼昂起头,悠长地叫了一声。
    它的啸声穿过庄园,穿过温西的街道,穿过史丹利公园,穿过整个温哥华,穿过了幽深的苍穹,穿过了玛莎的脑海深处,到达了人类的思想也从未去过的地方……
    月亮的血衣开始褪去,天空重又变得黑暗,一点亮光从月亮的边缘显现,像夜里照来的车灯。
    月亮渐渐显露出它那弯弯的弧线,一点一点的展示她完美的身躯。
    在复苏的光明中,玛莎看见白狼的身躯正在淡化,它那昂起的头成了月光中的一个永恒的剪影。
    直到月亮重又完整地,像银盘一样挂在天上,整个庄园都恢复了皎洁,玛莎才收回自己的目光。
    她看见沃尔夫老爷好端端地坐在轮椅上,安详地闭上了眼睛。他的围脖和帽子就放在他的膝盖上,手杖靠在轮椅扶手边,上面的宝石在月光下熠熠生辉。
    “老爷,”玛莎轻轻呼唤,“沃尔夫老爷……”
    老沃尔夫再也没有睁开眼睛。
    在这个月食之夜,威廉·沃尔夫离开了人世。
    玛莎并不难过。她相信沃尔夫老爷活在了月亮里,在那个天的国度,永远安详地注视着人间。
    不知道为什么,她又想起了那棵树,和那个在光着膀子砍树的男人。树上落着一只乌鸦,叽叽喳喳地叫个没完。
    ……
    然而血月不祥的传说却并不因老沃尔夫的去世而终止。几天后,阿根廷圣菲市北部发生了一场超过9级的大地震,震中位于贝拉镇和克雷斯波高官镇之间。整个贝拉镇在一夜之间消失了。
    夏初觉看着电视新闻直播中的灾区画面流下了眼泪。
    尽管画面中的山川和房屋早已面目全非,但超强的记忆力还是让她依稀分辨出,那里是她小时候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妈妈说,那是爸爸的故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