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雪奴_分节阅读_258

作品:《白雪奴

    白雪奴 作者:七六二

    “丘穆陵真已经阵亡了!与他一道去了的,还有陶冉和延年。”弓良骥捂着伤口,血却止不住地流出,“那帮人来路不明,手中武器形制怪异,剑上全都淬了剧毒,暗器更是令人防不胜防,根本就不是寻常战士,更像是杀手或死士。属下无能,实在不是他们的对手。”

    “你说什么?”白马气血攻心,只觉眼前发黑、喉头腥甜,忽然吐出一口血来。

    “白马!”岑非鱼迅速出指,封住白马胸前要穴,向他输送真气,压下他沸腾的血液,“纵使对方出手再如何狠厉,可你是我军主将,须得冷静应对。”

    白马听进了岑非鱼的劝告,勉强压住怒气,问:“眼下形势如何?”

    岑非鱼:“他们在后方布下了一排长戟武士,驱赶士兵上前,只要有人胆敢后退一步,立马就会被杀。我们用计突袭,杀了他们万五千人,但他们绝地反攻,令我们折损了万七千人。眼下我们只剩一万三千人,受伤的不可计数,再战下去已无必要。”

    “不行!若是此刻认输撤退,那丘穆陵真他们的死算什么?你跟我杀进去,先了结了那帮天山畜生再说其他!”白马双目充血,拔刀出鞘,作势要往敌军里冲去。

    岑非鱼并不挡住白马,他只是站在原地,喊了一声:“你清醒些!”

    白马转身看了岑非鱼一眼,看见他沉凝的目光,仿佛被当头浇了一盆冰水,终于清醒过来,知道自己想冲上去杀光天山剑客的想法,确实是异想天开,便收刀入鞘,咬牙切齿道:“一人难敌千军,纵使杀了天山剑客,战局也逆转不过来。来日,我必要必让他们血债血偿!但现在我们该兵分两路,保住最后一点战力。”

    岑非鱼低头在白马额前轻轻一吻,捧着他的脸,认真地望着他,道:“我们先前太大意了,以为孟殊时算个君子,明日就会班师回朝。不想齐王疯了,竟派出那么多天山高手前来助战。”

    白马知道岑非鱼想做什么,当即打断他的话,道:“别絮絮叨叨的!按我们从前说过的,但凡战败皆向东退。我带两千人向西引开敌军,你带一万人向东撤离。我带的人少、脚程快,能在邢台甩开他们,你在乐平等我五日,不,三日后我一定赶到。”

    岑非鱼按着白马的双肩,两手仿佛带着千钧力道,嘱咐到:“你要吸取教训,往后切记:作战不是只身打擂,为了身后的兄弟,凡战必先做到知己知彼,绝不可冒进。”

    岑非鱼说罢,提枪翻身上马。

    “我不准你去!”白马一跃而起,落在岑非鱼的马上,同他抢夺缰绳,把马拉得前仰后翻,“你武功不如我,让我去。”

    岑非鱼一个扫腿,将白马赶下马背,强颜笑道:“老子平时不过是让着你,真以为我不行?”

    白马挡在岑非鱼马前,不同他讲道理,只大喊着:“我不准你去!”

    正在此时,岑非鱼手下孙英杰来报:“大哥,苻鸾不听劝阻,带着麾下千人向西突击。他让胡人兄弟扮作侯爷模样,又找人穿上红衣装成你,现已引开敌军主力了!”

    “他娘的苻鸾——!”岑非鱼闻言大怒,双腿一夹马腹,撞开白马,向西奔去,只留下一句话,“赵灵,你心里若还装着手下兄弟,就当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岑非鱼的话像是一对钉子,扎穿白马的脚掌,将他死死地钉在原地。

    白马心中狂怒、剧痛、彷徨,挣扎片刻,旋即翻身上马,带着余下兵士且战且退,折损了两千余人才脱出重围,向东撤去。

    第108章 噩耗

    三月,青州乐平春光正好。

    城西三十里桃林花红似火。碧桃簇簇,挤满枝头,压得树枝弯腰欲折。春风吹来,扬花漫天,桃枝轻笑乱颤,间或露出几瓣羊脂玉似的白瓣,那是新开的花儿等不及旧花掉落,正炫耀自己年轻的容颜。

    陆简拨开纷乱的桃枝,抬头喊道:“侯爷,我们必须要撤了。”

    白马孤零零地靠坐在树梢头,望着西面,眸中没有桃花,只映着远山云岚、荒村草甸,以及时刻不停向东流淌的春水。他听见陆简的声音,打起精神,跳下树来,问:“你说什么?”

    陆简怕刺激白马,稍稍斟酌了用词,道:“我们已在乐平等了近一个月,鄄城公恐怕是不会来了,再等下去,军队难以为继。”

    白马:“是该撤了,撤到哪去?”

    陆简:“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呗。”

    白马:“那就回平原。”

    陆简喜出望外,以为白马终于想通了,道:“我现在去传令?”

    白马止住陆简,道:“你先别忙,等大家把伤养好再说。粮草辎重都在我们这边,要是岑非鱼赶了过来,找不到我们怎么办?”

    自从到了乐平,但凡有人向白马提议撤退,他总是满口答应,且将每件事都安排得妥妥当当,然而话锋一转,就开始说要等岑非鱼。他向来能言善辩,能将一件无比矛盾的事说得头头是道,让人无从反驳。

    陆简一脸了然,心中思虑万千,犹豫片刻,还是觉得长痛不如短痛,决定同白马把话说开,道:“五日前,东面传来鄄城公的死讯。他为掩护我们撤退,在邢台战死,我们心里都不好受,而你心里的难过,旁人更是无从体会。我不知该如何劝慰你,我何尝不盼望着岑非鱼率兵归来?可眼下咱们是残兵败将,必须得认清事实,回去休养生息,再从长计议。”

    白马听到岑非鱼的死讯,竟没有丝毫反应,点头道:“岑非鱼已经战死,可咱们还得继续日子,撤回平原势在必行。”他叹了口气,“但是,我必须在这里等他,我和他说好的,要是他赶了过来,找不到我怎么办?”

    白马用再正常不过的语气,说出了一句矛盾至极的话,就像是一座积满冰雪的火山,表面清醒冷静,内心已近疯狂。

    陆简知道多说无益,转身向营地走去,自顾自说到:“我去安排撤军。”

    岑非鱼的一众亲信,全都藏在不远处的密林中,偷听两人交谈。他们都是岑非鱼过命的兄弟,更是白马的长辈,自觉该好生照顾白马,可见到白马这副模样,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解,只能半道拦住陆简,与他在回营路上详谈。

    白马没有阻拦陆简。他站在原地,摘下一支桃花,双眼定定地看着枝头那一个将绽未绽的浅白花骨朵,忽然笑了一下,将桃枝叼在嘴里,缓缓向枝条注入内劲。

    砰——!

    花骨朵被真气催开,瞬间绽放,而后被强大的真气撑爆,四散开来。在桃花的碎片中,白马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岑非鱼的脸。

    岑非鱼张狂大笑,痛快大哭。

    岑非鱼在旁人惊异的目光中,放肆大喊白马的名字;倒挂在树梢上,催放了一朵楸花;在刺客的围堵中从天而降,落在白马面前;背着白马横穿王城,带他俯瞰流光溢彩的洛阳伽蓝。

    岑非鱼跪在佛像前,求得一颗消灾去厄的铜铃,亲手绑在白马头上;坐在窗框上,以指为笔,在白马手心写下千万个无形的字;在寒夜里割脉放血,练成三粒保命的丹药。

    岑非鱼在白马窗前偷偷插了一个糖人,向白马递来一支装着藏金图的尺八、一双刻满情话的弯刀、一支枯萎的莲蓬、一支糖做的花、一把银枪、一个杯子。

    白马从未这样憎恨自己,恨自己拥有惊人的记忆力。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岑非鱼的脸,却只能摸到破碎的花瓣。

    “你许了我一辈子呀。”白马把脑袋抵在桃树上,重重挥拳击打树干,抖落千万瓣桃花,又在这花瓣中,看见了千万个岑非鱼。

    白马没有流泪,没有悲痛,灵台无比清明,仿佛像天神祈祷一般,虔诚地喃喃道:“我知道你还活着,我能感觉到,你一定还活着。我会一直等你,桃花开了又谢、清河的石榴结出果又腐烂成泥水,一天、一月、一年,我都等你。天塌地陷、山崩地裂、沧海化为桑田,十年、百年、千年、万年,我仍旧等你。”

    桃树干上落满了血手印,红得触目惊心。

    “你许我一生一世,白首不离,生死相依。你从不是食言而肥的人。”白马深吸一口气,云淡风轻地擦干净手,笑着走回军营,“只要没看见你的尸首,任旁人说什么,我都不会信。他们看你不在,都欺负我,全是骗我的呢!”

    三日后,陆简清点完毕,前去向白马回报,并不苦心劝说,只将他带到伤兵营中里走了一遭。

    距上次与敌军正面交锋,已过了近一月,伤兵营中却仍旧人满为患,而且都是重伤未愈的人。军中没有什么神医、良药,这些人若能挨过去,就算是三生有幸,若是挨不过去,拖上三两个月,就是药石罔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