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到了小孩儿的心坎上，他眼神更有些晦暗，但他又听不懂林薇薇全部的意思，只觉就算这人医术高明又如何。他和他爹已经连看诊费都拿不出，那治病的药钱，又从何而来呢？

    都是白费功夫。

    “那好治吗？”林浩颇有点“皇上不急太监急”的意思。

    林薇薇点了下头。

    林浩松了口气，一把将刚蹲下的小孩儿又拽起来，晃着他脑袋道：“别蔫头巴脑的，死不了，才多大年龄。”

    “你叫什么名字？”林浩帮他打了打身上的灰，神情颇不耐烦。

    “王维。”

    林薇薇：“啊？”

    “啊什么啊？”林浩看她一眼，“他说他叫王维。哎，这名字有点耳熟。”

    王维道：“有个古诗人也叫这样的名字，爹爹年轻时也曾盼过我我成人后才华横溢，妙笔连珠。”

    林薇薇想了想道：“你的病能好的。”

    王维没说话，笑了笑，那笑容的含义分明是——你莫要再宽慰我了，我的身体我还不知道什么德行？

    林薇薇平时最爱胡诌恐吓，好不容易说个真话，做出正经的样子，添油加醋都没得，竟又没叫人信得！

    当真，有点气愤。

    林薇薇没解释，只道：“不信走着瞧就是。”

    说是治病，听着却像要约战。

    林浩一句话没说，默默提着王维跟上去。

    老汉在庙里大扫除一片干净的空地，铺了一层破被褥在地上，要他们一同坐下。

    林薇薇认真的询问王维的病症时，老汉又去院里捡柴生火。等到林薇薇得出个结论来，他端来了热茶水递过来。

    “怎么样？”老汉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林浩正打量完这黢黑的四壁，空气中弥漫的腐臭气息，顺嘴接了一句：“不怎么样。”

    老汉惊慌：“啊！”

    “别听他胡说。”林薇薇叹了口气，“病不是大病，是拖着不治，留下根了。比如说这咳嗽，原本就是风寒感冒，时间久了发炎，久病不治才严重。”

    老汉松了口气，看着王维。王维仍是沉默寡言，不悲不喜，仿佛旁人说的话跟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那该怎么治？”老汉问，“吃什么药？姑娘可是开药铺的……”

    “她只是个赤脚大夫。”林浩说，“镇上药铺有几家，药材在咱这毗邻深山老林的地方不缺，好找，放心就是。”

    老汉点点头，又缓慢道：“这药……贵吗？”

    林薇薇道：“不贵，都是寻常药。”想了想，又问：“你们还有积蓄吗？”

    “早就干净了。”王维低声说，“不然能住这样的地方吗？乞丐如今都有个窝的。”

    老汉却快速道：“有的！有的！我身上还有钱。”

    林浩看着老汉，说道：“既然来到此地，想必是想留下扎根的。”

    老汉说：“是的，当然想如此，不想再漂泊无依了。”

    “那要寻个活计来做。”王维咳嗽的脸色发青，“可我一个病秧子，我爹年纪又大，卖苦力的地方都不要我们。”

    这倒是个问题。林浩拧眉想起来。

    林家山庄固然大，可也不是收闲人的。再说山庄主人是林薇薇和宋戎，林浩亦做不了主。

    而他自己更是无法照拂别人，父亲欠下的赌债还迫在眉睫，让他如鲠在喉。

    林浩没法开口包揽别人的事，更不能随口做下保证。

    “总有办法的。”老汉拿着林薇薇写下的药方起来，沧桑的脸上久违的露出笑容，“古人云，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天无绝人之路。”

    林薇薇笑道：“这说的倒是。”

    王维也无奈的笑笑。

    林浩带着老汉出去找药铺。

    王维和林薇薇去庙后面的小溪边洗脸。

    王维弯身将袖子撸起来，露出的一小截胳膊更是苍白瘦削的吓人，孱弱到一阵风吹来，好像就能将他卷走。

    瘟疫饥荒的年代过去有几年了，当时满目疮痍，路有冻死骨的景象已经在林薇薇心中淡化。骤然见到王维这种瘦的可怜的孩子，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有手有脚的一对父子，何至于比孤儿寡母的过得还有落迫呢？

    “你有十六？”林薇薇问。

    王维洗干净了脸，抬头望过来。一张脸又瘦又小，但眼睛很大很亮，清秀细嫩，竟是个长相比林夏还要斯文俊雅的男孩。

    “十七。”王维说。

    “上过学没有？”林薇薇问。

    王维苦笑了一下：“原先是上过的，家里有教书先生，表兄弟堂兄弟连同父亲的好友之子都过来听学。”

    能在家里请教书先生，想来原先他们家境是富裕的。

    “读过几年？”林薇薇道，“四书五经，都读过了？”

    徐文舟教学标准便是四书五经得滚瓜烂熟，再加些国学经典，勤奋刻苦，开蒙后有了自己的见解，便可考取秀才。

    做了秀才，在这小镇上就可有条生计。

    与人算账，或是在地方的大户与小儿开蒙教学陪读，都是可以获得报酬的。

    “会读，但不精。”王维道，“本还想再苦读几年，去参加科举考试，不想时运倒转，越发不济，身子都尚且保不住，哪里保得住苦学勤思呢？”

    “你的身子好好调理这就能好。”林薇薇再次强调道。

    王维不应，弯着身脱下马褂，往水里一扔，马褂即刻在水上打漂，污泥顺着淌出来，泛着黄色的污水蔓延开去。

    河中央突然一声咕咚响，原是有鱼跃出水面。

    王维大喜，脱了鞋扑通跳进去。

    没等林薇薇反应过来，他已经游到了河中央，在日光下用羸弱的身体艰辛又努力的抓一条鱼。

    几次落空也不气馁，大有与鱼较劲的气势——今儿不抓住它，我就不上去了！

    “王维！你身子骨不好，还下凉水！”林薇薇吼道，“你把大夫的话当做耳旁风，你这病还想不想好了！”

    王维扭头看了她一眼，食指放在嘴上做了个“嘘”的手势。

    又无声的用口型说：“你别叫，别把鱼吓跑了。”

    林薇薇气馁，双手环抱手臂，只能冷眼旁观。

    待王维上来，瑟瑟发抖时，果然打了几个大喷嚏，瘦骨嶙峋的身体越发显得病态不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