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滇南(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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滇南,江城。
没来过这里的人,大概无法想象这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从京城启程出发,路途行了三个多月,才进了滇南。路途遥远得令人无法想象。一进滇南,一眼看去俱是深山树林,官道两旁几乎杳无人烟,没有什么行人。驿馆里的驿丞,张口说的官话发音古怪,饶舌难懂。
江城位于滇南的最南端,进了滇南,又行了数日,才到了江城。
进了江城,也有些低等官员前来相迎。这些官员多是面有菜色,或精神不济。一眼看去,简直没一个能入眼的。
霁哥儿虽有心理准备,一见这稀稀拉拉的几个官员,也觉心凉。
为首的江城知县,年约五旬,一脸的皱纹,满脸的愁苦模样。头顶秃了一圈,全仗着带着官帽,才不惹人笑。
江城知县倒也坦诚,没等霁哥儿追问,便说道:“江城这里多是蛮夷,汉人少之又少。蛮夷们言语不通,不识汉字,也不怎么服官府管教约束。政令往往难以通行。每年收来的税赋,连养活衙役们都不够。”
“不敢瞒世子殿下,卑职当年是犯了错,被贬黜到了江城来。这一呆就是十几年。每年的吏部考评皆是下等。只因江城实在没人肯来,卑职就凑合着继续被留任了。”
霁哥儿:“……”
出身尊贵自小在宫中长大见惯京城繁华富庶的霁哥儿,从未想过,大齐竟有这等偏僻荒凉之地。
现在,他知道了。
江城知县又叨叨说了下去:“还有,江城多山,山匪格外多。且临近外朝蛮族,每年那些蛮族都会进犯江城,烧杀抢掠一番才走。上一任的驻军指挥使,就死在蛮族人的手里。诶,死得也挺惨的,连个全尸都落下。”
霁哥儿:“……”
江城知县也没个眼色,才见霁哥儿第一面,就将上一任指挥使死无全尸的事抖落了出来。
一旁的县丞眼见着霁哥儿面色难看,忙陪笑着抢过话头:“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现在鲁王世子前来,定能重新招募驻军,训出一支精兵来。”
霁哥儿抽了抽嘴角,已经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来了:“江城原来不是有驻军吗?为何要重新招募士兵?”
长相略有几分丑陋的低等武将终于有了张口的机会,苦着脸叹气:“原本江城倒是有两千驻军。这几年零零总总地打了不少仗,这一千驻军死得死伤得伤,如今能抵得上用场的不足四百人了。”
不足四百!
这点驻军能顶什么用?
他此来滇南,自知再回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了留下必要的亲兵守护鲁王府,其余的五百亲兵他全都带来了。
万万没想到,江城的驻军还不及他带来的亲兵多。
霁哥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我来之前,为何不招募士兵?”
那个武将羞愧地低下头:“请世子息怒。卑职也想招募新兵,只是驻军里折损的人手太多,声名在外。人人都说进了驻军就是来送死的。想招募士兵,也没人肯来啊!”
然后,又高兴地说道:“卑职一直盼着新任指挥使来,如今盼来了世子殿下。听闻世子殿下带了五百亲兵前来,一旦江城闹了山匪,世子殿下也不至于无人可用了。”
霁哥儿:“……”
亏得霁哥儿在朝中历练几年,颇有些城府。神色僵硬了片刻,竟还能挤出笑容来:“我明日先去军营看看。”
……
江城既偏僻又穷,整个县城的人加起来不足两万之数。像样的平整路面是别想了,坑坑洼洼,四处尘土。
县城里唯一还算整齐的街道,便是县衙前面的那一条路。知县住在县衙里,县丞等一众小官也住在这条街道上。指挥使府也位于县衙不远处。
用府邸来形容,着实委屈了府邸两个字。
就是一处三进的院子,正门还有点模样,进了正门一看,也就比京城百姓住的地方强一点。一应陈设不知有多少年头了,破破烂烂,陈旧不堪。
硬撑着几个月路途的赵长卿,被迎头这一重击震得回不过神来,当夜就病倒了。
可怜鲁王世子妃赵氏,一边忙着安顿,一边还得忙着给婆婆伺疾。
万幸离京的时候,随行带了两位大夫。不然,想在江城请个医术高明的大夫都不是容易的事。
霁哥儿白日去军营,晚上一回府,便去亲娘的病榻前待着。
不出半个月,霁哥儿夫妻便都熬得心力交瘁,瘦了一圈。
赵长卿的病症却毫无好转的迹象,每日精神恹恹,饭食难以下咽,背着人总落泪。当着儿子儿媳的面,倒是强颜欢笑:“你们别总守在我身边了。桐哥儿还小,你们有了空闲多陪一陪孩子。”
桐哥儿是鲁王世子的长子,今年三岁。
鲁王世子妃赵氏红着眼圈道:“母妃总不肯吃饭,汤药也嫌苦涩,不肯入口。这样下去,病症何时能好?”
赵氏是赵长卿嫡亲的侄女,婆媳两个还算融洽和睦。
赵长卿无力地笑了笑:“我没什么大碍,多养些日子就好了,你们不必担心。”
霁哥儿眼见着亲娘日复一日的孱弱,心痛如油煎一般:“都是儿子没用,连累得母妃也离京数千里,到了这等荒凉偏远之地来。”
说到这儿,霁哥儿声音哽咽,眼睛也红了。
赵长卿心中酸楚之极,低声道:“是母妃的不是。这些年,母妃一直盼着你有出息,总怂恿着你做些不该做的事,令你生出了不该有的指望……”
如果不是因为她,霁哥儿如何会落到这步田地?
是她心有不甘,是她给霁哥儿灌输了夺储的念头,是她怂恿着纵容着儿子生出了野心!
都怪她啊!
同样离京,霖哥儿和霆哥儿去的泉州福州,都是靠海的富足地方。霁哥儿却形同发配,到了江城。偏僻穷困也就罢了,且时有山匪之祸和蛮夷进犯。上一任指挥使就是死在蛮族人的手里……
一阵巨大的悲痛和悔意席卷上心头,赵长卿喉头一甜,张口吐出了一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