蚌珠儿_分节阅读_191

作品:《蚌珠儿

    蚌珠儿 作者:老草吃嫩牛

    “毛遇春!毛遇春!!!!!毛遇春!!!毛遇春你个倒母败水的东西,有声吱声,没声你就放个屁!”

    毛遇春长到二十岁,打几年前有了名字,就没被人这样喊过。

    他半天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喊自己呢,如此,他先是小声哎了一声,又见那位官爷撕心裂肺的,就赶忙大声应了,拖着三个弟弟走了过去。

    “在了,在了……爷,爷爷,在了爷爷,小……小的就是毛遇春……”

    这位小吏低头看他们,先是看大的,又看小的,半天之后,眼神软了下,指指一边的空地,用喊哑的嗓子吩咐道:“那边考试去!考试去!”

    毛遇春不懂,只得浑浑噩噩的又拖着三个弟弟在那边排队,他支着脖子往那边看去,那也有个方桌,桌前也坐了位爷,这爷倒也不是扯着嗓子喊的,他却拿着一把铁尺子,一下不对,啪!他就给人一尺子狠的,打完继续吩咐,一边写写画画。

    半柱香的功夫后,总算排到毛遇春,这位爷也不抬头,迎面便丢过一本破页,指着上面认识的念字儿,一边念,一边数自己念了多少个。

    毛遇春拿起这本马粪纸抄录的皮,五个字儿,认识三个,他便立马念到:“爷,认得三个!这个念救,这个念迁,这个……三……这个字儿,那头墙上也有呢,小的都认识,那边写的移民三大纪律……小的都认识,爷?”

    这小吏抬起头,笑眯眯的看着他:“你倒机灵!”

    能不机灵么,都悄悄看半天了,铁尺子就脸来一下,他可疼啊!他在镇上讹人也是看人下菜碟的。

    毛遇春一脸巴结的笑着道:“谢您夸奖。”

    这小吏笑着摇摇头,指着那本《迁丁司救荒录第三期道:“甭跟爷抖机灵,继续念!”

    毛遇春的低头哈腰道:“爷,小的的弟弟们也是识得几个字儿的……”

    这小吏看看他身边这几个,也不知道想到什么,忽就和颜悦色起来,问他:“这些,都是你亲弟弟?”

    毛遇春利落的回话道:“回爷的话,不是,乃是养爷收养的,后来养爷去了,便是小的照顾,您看到了,都又瘦又小,干不得重活,不过没关系,小的成啊,你看我这个子……”

    小吏赶紧挥手,后边一串的队伍几百人,他哪有时间啰嗦这个,因此他拍拍桌子道:“赶紧认你的字儿!啰嗦甚?”

    毛遇春赶紧低头,翻着书页开始吃力的认了起来,他也是运气,这一本书里,他认得的有一百五十二个字。

    这小吏便在一本打着方格,有养老,育婴,育童,施医,残废,济贫,习艺,贷款……的名录上,给他划了几个勾。

    这几个勾,分别划在济贫,习艺,育童上面。

    划完,小吏登记了毛遇春兄弟四人的名字,从一边的筐子里拿了四块牌子给他,这一次,这小吏的态度倒很慎重:“这牌子你收好,今儿起,你可要记得,你就是甘州人了,这是黄六二十七,你三个弟弟分别是二十八,二十九,三十,这你可拿好,吃喝拉撒,生老病死,这是随你一辈子的东西……”

    毛遇春将牌子握在手里,那小吏顿时恼了:“挂脖子上!脑袋丢了,你也不能丢这个!”

    毛遇春一顿慌张,赶紧就着链子上的绳子,将四块牌子给自己跟自己弟弟挂好。

    挂好后,他又领了四张马粪纸做的厚纸,官爷说,这个叫户口。

    如此,毛遇春便拿着自己的户口带着三个浑浑噩噩的幼弟,又随着队伍去了那边的祠堂,在祠堂里,他的脑袋,就如填鸭一般的被硬塞了很多事儿,什么上户口,什么工人,什么以后他可以每月拿五百钱了,什么他需要凭着牌子要到月凭着工钱买供应粮了等等之类……

    也就是从这一天儿起,毛遇春成了甘州下江的一名印刷厂刻板工人,每月赚五百钱,不过这五百钱,毛遇春只能拿到二百四十钱,至于剩下的,据说要交什么社会保险金,什么房屋贷款,什么什么的,毛遇春都没有反抗。

    作为苍茫大地上浮游一般的小民,他生来便是被盘剥的……

    第一百四十八回

    昨晚顾小郡公爷被蚊子咬了,左眼皮儿一气儿还咬了他两口,因此,今儿小郡公爷看人一只眼儿,十分的傲慢。

    大清早的,顾昭起来去南城送侄女婿,老钱这次豁出去了,一气儿从陇西郡任富县将半个家族的壮丁都带出来了。

    如今钱说自认身负皇命,还是密探零零一号,因此,他决定就是豁出命去,也要好好完成任务,才不负圣恩。

    钱说现在的职位是迁丁司下法务部部长,私下里还有个秘密巡查御史的职位,这个他就不准备告诉别人了。反正今后绝户郡那里有了问题,他都有直接上达天听的权利,那边与普通人不同了。

    如此,侄女,外孙,侄女婿就这样被顾昭忽悠到了不毛之地,仔细想来还是怪对不住的。

    可顾昭也不愿意用家中其他亲戚,一来那些孩子自己不太了解品质,二来一家一个样子,就是跟人家再好,人家也有自己的老子娘亲厚。

    他四哥家的子女孤寒,照顾是必须的,这二来,顾昭相中了四哥家里人口少,纠葛自然也少,自己自来了上京,除了大哥家,也是跟他家子女结了缘分的。

    所以顾昭用顾茂丙,用钱说,却未必用顾茂德,顾茂昌。

    送走钱说之后,顾昭便打发了其他人回去,身边只留了一个叫阿德的小奴拖着小玉往城里走,今天不若往日,南门这边竟有些凄凉冷情之势。

    平日这时候,甭管是那个门,那可都是成堆成堆的人拥挤着往城里奔呢。所以这样,乃是今儿万岁爷爷连同几位王爷,半朝大臣都在东门送慧易大师傅出塞。

    上千的大和尚出塞传教去了,这可是天大的热闹,据说,万岁爷爷光经书就给拉了二十车,每册书除了精挑细选之外,还给了许多纯金的佛器,头辆法车上那尊大菩萨,光金粉就用了一百多斤,八宝上缀满了各色宝石,据说是用了三百多颗,奶奶的,那得值上一屋子铜钱去,如今都便宜了野外蛮民。

    除了和尚,万岁爷还命人寻了举国上下知名的毛皮商家也随队去了。

    这么一来,便有了上千和尚与上千商人出塞的盛举。

    为了庆贺这次盛典,三位王爷也凑了趣儿,命宫廷鼓吹礼乐的几位大师谱曲子,特特在今天表演出来讨好今上。

    今上是个抠,打登基之后一切排场是能免则免,能不出门人家就不出门,先帝喜欢的盛典,喜欢办的大庆,人家是一概不办,端是清清冷冷的一位寡人。

    如今他竟然舍得给金佛了,还自掏腰包管上千和尚的差旅费了,这场难得的热闹自然引的京中上下竞相围观,大家都去看皇帝,听曲子去了……因此冷落了南门。

    南门清冷,不光门冷,顾昭的心情也是略微有些冷的,顾茂丙今儿也走,顾昭的身边便觉着多少有些恓惶,更加上,顾茂丙直至现在对顾昭这种悄悄坑塞外那些小部落的行为,十分的不理解,他便上倔性,态度上着实是抗拒的很。

    他与塔塔是过命的弟兄,现在却带着上千大和尚去吃人家,喝人家的去,顾茂丙的心里并不好受,这几天他都没来顾昭这里讨贱,甚至走的时候,也是在门口磕了头,转身就走了。

    顾昭也是一肚子委屈,也没办法告诉顾茂丙,作为一个现代人,在他的思维里,不管塔塔是多么好的人,只要他顾昭活一天,塞外蛮民想立国,那更是想都不想,除非他死了。

    想认赵淳润做天可汗,干爸爸,那就更是想也别想……

    此时亲人误会,近人不理解,顾昭难免就英雄寂寞,便心中苍凉耳边徒留驼铃声了。

    他现在实行的这种政教合一的对塞态度,甚至金山主都不能窥视到其中的真正意思。至于赵淳润?在他看来,那亦不过是几十个小部落,几万方外蛮民而已,阿昭怎么闹腾,只要高兴他就乐意惯着。

    再者,既阿昭说了,和尚浪费米粮,全部丢塞外去吧!赵淳润顿时觉着,这是个非常好的主意,再好没有了,既有地方收拢这些出家人,又不破坏当初寺院庇护他的恩德,也不违背他发的誓言,阿昭真是善解人意。

    在顾昭说此事之前,赵淳润也着实为难了很久,他与慧易算得上是有些人情的,可现如今看他做大,做皇帝的也有皇帝的难处。

    京里各地也实在不适合再整那么多大和尚了,那事儿不查不知道,一查那真的吓一跳,安心修行的不提,如今十个和尚却有八个是为了其他目的才出家的。

    僧侣不纳税,不纳粮,还有免役权,加之今上也是庙里出身,如今的寺院更是多了一二分霸气,尤其是慧易的徒子徒孙,他们坐在庙里念上几段,庙里就有了大片不明来历的庙产,这些庙产都是当地的一些中下农为了躲避税率而投到寺庙之下的。

    经查,在梁郡的一个上县,县中二分之一的土地都归了当地的寺院,而当地寺院的主持,按照辈分,竟是今上的师侄。且,梁郡之事并非独有,只是时间紧迫,没有细细梳理罢了。

    今上知道之后到底生气了没有?没人知道,不过,此事儿出来没多久,便有了今天这一出的上千和尚出塞,这出塞的队伍打头的就是德高望重的慧易大师。

    赵淳润就是再感谢佛主,他的心理也是皇帝心理,对他有威胁的那就统统没必要存在,因此,现如今的政策是,出家要去塞外传教十年,才有正式的度牒。

    还有,按照一个和尚一亩口粮地的新规矩,你家有多少和尚,那就有多少田亩,至于超出的?那是绝对不允许的,而且,现在向寺庙布施土地的,全部自动转入国库。还有,凡举今后苟避徭役,妄为剃度,托号出家,嗜欲无厌,营求不息的,一经查实,终身流放!绝不姑息!

    身在古代,悄无声息的将一些可以预见危险都悄然的化解,却无人称颂,做了那么多大事儿,偏又没人理解,如此顾昭就在心里生出了一些英雄寂寞之感。

    这位寂寞的英雄就这样微微仰着下巴,骑着小玉,慢慢悠悠的进了城。

    巳时一刻的南门安安静静的,偶尔从街的那边传来一串儿驼铃的声音,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这上京凡举有身份的人家,都爱整一头骆驼装装门面。

    为何骆驼如今这么招人喜爱,文人们是这样解释的,骆驼性格温纯与世无争,就是几日不管吃喝,那也是照样昂头挺胸颇有风骨,见宵小之辈,它还会不惧权贵,喷你一脸吐沫表示不屑,实在是大快人心。

    如今京中骂人,有一句谚语是这样说的?

    “那厮骨里黑着呢!不被骆驼喷一脸,你也不知道他心里黑不是?”

    如此,世上万千生物,文人便从此独爱骆驼,实实在在是喜欢这样的品性。想来这些人也想肆无忌惮的喷谁一脸,又没有那个胆子,心下羡慕之后,从此独爱骆驼。